韵儿开口说道：“姐姐，把孩子交给我，你尽管放心便是，把他们带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许娇娇只觉得感动不已，攥住她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患难见人心。

这份在危难中伸出援手的情谊，只盼着今后有机会能够报答。

时间不能耽搁，她扭过头去看向谢息澜，对上了他打量的眼神，心中蓦然一紧。马上就要到了将孩子送离的关键时刻，她害怕谢息澜会突然改变主意。

心中虽然犹如乱麻一般，但许娇娇外表依旧冷静：“我要去马车里。”

所幸谢息澜并没有阻拦，反而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韵儿第一眼见他就心中不喜，此刻也懒得掩饰那份厌恶，一边冷冷睨着他，一边伸手替许娇娇拉开了马车的车帘。

马车内部足够宽敞，虽然装饰简单，可足够温暖舒适。

许娇娇抓紧时间，进入马车第一刻就把三个孩子还有柳绿、许氏他们从空间里放了出来。

在空间里呆久了，乍一回到现实世界，几人都有些恍惚。不过好在昨夜许娇娇就已经提前与他们打过招呼，此刻众人的情绪都还算稳定。

尤其是三个孩子，第一时间便扑到了许娇娇的怀中。

“娘亲！”

在空间里，他们没办法和娘亲日夜都待在一块，心中思念得紧，异口同声叫道。

许娇娇也将他们紧紧拥入了怀中，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落。

小宝抬起手，笨拙地帮娘亲擦眼泪。

“娘亲，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许娇娇痛彻心扉，不知道怎样面对孩子单纯期盼的眼神，只能伸出手像往常一般摸了摸他的头。

二宝察觉出了许娇娇不对的情绪，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往她的怀里钻了钻，两只小胳膊紧紧圈住了她的腰，怎么都不肯松开。

大宝瞪着一双大眼，皱起了眉：“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头发——”

众人的视线都随着这句话落到了许娇娇的满头银丝上。

许氏震惊地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掩唇，但惊呼声依旧溢了出来。

“娇娇儿，你这是……”

她不敢问下去，颤抖着挪到许娇娇的身边，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许娇娇何止是满头乌发变成了银丝，苍白的脸色和日益消瘦的身影无疑告知了一个事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为什么会这样？

柳绿颤声叫了一声“小姐”，随后紧紧抱着许娇娇，哭出了声。

许氏和柳绿不是小孩子，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空间这东西虽然神奇，但将活人藏匿其中如此之久，焉能不收取代价？

许娇娇定然是为了保全他们，才变成了现如今的这般模样。

许娇娇却勾起唇角朝她们笑了笑，柔声说道：“不必太担心，过一阵子我就好了。”

生怕她们不信，又继续说：“我不过就是失了些气血，日后好好将养，能补回来的。”

许氏和柳绿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可眼眶里依旧蓄满了泪水，久久没有出声。

留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许娇娇心中万般不舍，视线在几人的脸上留恋地停驻，然后弯腰在三个孩子的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必须当即立断！

她掀开了车帘，与谢息澜来了个四目相对。

谢息澜身后的侍卫脸上都涌现出了惊讶之色，手放在了腰侧的长刀上，摆出了一幅防备的架势。

明明刚才马车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可以供人藏匿的空间！

现在骤然出现这么多陌生的面孔，绝对不是街上“大变活人”的杂耍，与妖术无异！

只有谢息澜是平静的。

他示意身后的众人稍安勿躁，将轮椅往前推了几步，视线从许娇娇的脸上挪到了三个孩子的身上。

“先生……”

三个孩子本能觉察出了异样。

他们围在许娇娇的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看向谢息澜。

许娇娇并不想把这些肮脏的事情向自己的孩子一一言明，所以有意隐瞒了谢息澜的心狠手辣和阴险狡诈，只希望时间能够慢慢淡化与这位先生有关的记忆，保全他们童年的无瑕。

可谢息澜显然没有心思在三个孩子面前伪装，早就撕去了纯良的外衣。

幼童的直觉往往更加准确。

哪怕这人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变过，他们也已然看出了不对。

——先生好像是换了另外一幅模样，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谢息澜微微笑道：“乐悦、鹤轩、重瑞。”他像往常一样依次叫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身子往前倾了倾：“好久不见了，最近的功课做的可好？”

三个孩子迟疑着不敢答话。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不管现在的事情有多么龌龊，许娇娇必须承认，在谢息澜做三个孩子先生之时，并未有任何的失职。孩子们对他的喜爱，也是实实在的。

二宝犹豫地问谢息澜：“先生以后还给我们教书吗？”

谢息澜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伪装，只要有意取悦，几乎无人不会对他心生好感。

深深看了许娇娇一眼，谢息澜说道：“如果你们娘亲愿意，我自然还会教你们读书识字。”

许娇娇的脸色难看起来。

谢息澜这话另有所指——他无非是想表示，可以接纳这三个孩子。毕竟身边能够用来牵扯住她的东西越多，于谢息澜而言就愈发有利。

现在的这番情形，如果他执意发难，想要强留，韵儿也不可能带三个孩子顺利离开。

而许娇娇，绝对不可能再让这个阴险狡诈之人与自己的孩子有半点牵扯，即使要当众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

不动声色地拦在三小只前面，许娇娇神情戒备，紧咬牙关。

好在这时韵儿从对面跑了过来。

她远远地看到许娇娇从马车里带下来了一群人，十分惊喜。

“他们就是姐姐的孩子？”

三小只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之后，一动不动任由她依次捏了捏脸颊。

韵儿心中泛起了几分疼惜。

“孩子们都长得十分可爱，真招人喜欢。”

没有一个母亲会不喜欢他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许娇娇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笑意，可随即涌来的便是令人心碎的悲凉。

她低下头，看着三个孩子无知懵懂的眼睛，心早就碎成了粉末。

今日这一别，还不知这辈子有没有相见之日。

大宝心思敏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手拽着许娇娇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牢牢拉住了她的衣角。

“娘亲。”

可许娇娇只能狠心转过头去。

她已经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许娇娇狠下心来：“悦儿、鹤轩、重瑞，你们三个都随这位姐姐去吧。”

三个孩子都读出了这话中的沉重。

他们一下子意识到，这次分别绝非寻常。

大人常常把生离和死别挂在嘴边，相提并论，那便是说生离和死别没有任何差异。

孩子们都惊恐地抱住了许娇娇的腿，生怕下一秒娘亲便会消失不见。

分离对他们来讲是残忍的。

许娇娇听着耳畔痛彻心扉的嘶喊，痛苦比受凌迟之刑更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咽喉像是被人扼住一般，难以呼吸。

她拉住了大宝，用平静的语调勉强说道：“重瑞，你是大哥哥，要作为表率，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可是一向听话稳重的大宝头摇地像波浪鼓一样。

他将头死死埋到许娇娇的身上，“我不要做哥哥，我要娘亲，我要和娘亲待在一起！”

他难过地问道：“娘亲难道不要我们了吗？娘亲不是说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待在一起吗？”

许娇娇说不出话来。

是她要食言了。

孩子们的哭喊声混合着交织在一起，让许娇娇心如刀绞，像置身地狱一般受烈火烘烤，紧咬下唇，生怕暴露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而此刻谢息澜的声音骤然响起，像是冬天的寒冰一般：“姐姐，既然孩子们都不肯离开你，那不妨就让他们留在你身边，我也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不！

绝对不可以！

像是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泼下，许娇娇的瞳孔微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面色一寒，用力将三个孩子从身上扯了下来，狠狠往旁边一推。

三个孩子毫无戒备，被骤然袭击到身上的大力推了一个踉跄，齐齐跌倒在地上。

他们呆愣愣看着娘亲，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许娇娇强硬说道：“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跟你们说好了吗？如今这么哭哭啼啼是什么样子？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孩子们呆在原地，小脸苍白，眼神无助。

许娇娇不敢与他们对视，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严厉。

“不听话，娘亲就再也不会理你们了，就……不要你们了。”

这在三小只听来，是天下最恐怖的惩罚。

他们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泪痕斑驳，挪到了韵儿的身边。

小宝抽噎道：“娘亲……我们……我们听话……”

孩子们像是生怕许娇娇不信，急切地做着保证，就差没对天发誓了。

二宝擦着眼泪：“娘亲，你别不要我们。”

许娇娇把掌心抠得鲜血淋漓，用疼痛来保持最后的清醒。

许氏和柳绿抹着眼泪，两人各握着一只手，阻止了她近乎自虐一般的自我惩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看着许娇娇。

若不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般境地，怎么会发生此刻母子相别的惨剧。

他们可以跟着楚国的公主一走了之，可是许娇娇却必须留在这群狼环绕的险境中，孤身一人周旋。

许氏痛哭出声。

许娇娇背过身去，往一旁走了几步。

韵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身后的属下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将三个孩子抱在怀中，领着许氏和柳绿朝楚国的马车走去。

孩子们只能摸到侍卫身上冰冷的铠甲。

他们再一次难以自控地哭出声，大声喊着娘亲。

只是许娇娇不能回头。

耳畔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能听见。

许娇娇这时才卸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转过头去看下孩子们消失的方向，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溅到了脚边的尘土上。

韵儿红了眼眶。

她知道自己能的有限，除了好好照顾许娇娇的家人。

上前几步，韵儿行了一礼：“姐姐，那我就先带孩子们走了。”顿了顿，她努力藏住了语气中的泪意，“姐姐要记得多保重，我们还约好以后要来楚国开店铺呢。”

许娇娇自然希望自己能有如约而赴的那一天。

她点点头，由衷说道：“谢谢。”

韵儿并没有久留，最后告诫地看了一眼谢息澜，便带着孩子们一同踏上了回程之路。

许娇娇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在视线里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再也不见。

她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个东西被硬生生的剜去了，留下的那个大口鲜血淋漓。

她失了魂魄一般，双眼无神，像个从地狱里游荡到人间的鬼魂。

谢息澜看着她。

这人分明就在眼前，可却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只有将她握到手心，才有实质。

谢息澜推着轮椅来到了许娇娇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面站太长时间。”

许娇娇双眼还是无神地看向前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脚下就像是钉了钉子一样站在原地，丝毫不动。

他眼神沉了下来，将许娇娇的双手收拢在了手中，轻轻搓了搓。

再一次出声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谢息澜忍不住提醒：“再过几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姐姐难道不想回去做些准备吗？”

听到大婚之日这四个字，许娇娇的身体猛然一抖。

谢息澜心中一喜，本以为她终于有了回应。

但下一刻，他瞪大了眼，那道瘦弱的身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了下去。

有几滴血落到了谢息澜的手上，脸上。

许娇娇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血色填满了谢息澜的眼睛。

他阻挡不了许娇娇倒下的趋势，眼睁睁看着她跌落在地上，成为了一件碎掉的瓷器。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