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院了，吴助有点不适应父亲沉默寡言的日子，他记得父亲在没生病前总是会对着妈妈和自己大呼小叫，他会烂醉如泥，会夜不归宿，会和妈妈争出天地雌雄。可是现在的父亲沉默寡言，面对妈妈和自己时很有耐心，甚至越来越多的笑容挂在脸上。吴助不适应父亲的改变，但是他又希望父亲能够一直如此。

吴助家住在六楼，是小县城中最高层的存在，县城的各类景色尽收眼底，这是高度带来的好处——但随即也有坏处。北方的冬天寒冷彻骨，火炉便成了北方家庭必备的生活物件，人们即使身处楼房里面，也会想尽办法弄个火炉进来，或烧煤，或接天然气，或加柴油，总有取暖的手段。吴助家取暖选择的是烧煤的方式，而做饭则用煤气，这样的选择就决定了吴助家的运煤、运煤气罐是个十分耗费体力的过程。自父亲生病后，吴助就自觉承担起了男子汉该有的支撑责任，他会帮着妈妈将半个身子那么高的煤桶从楼下一点点抬上来，也会帮着妈妈搬运煤气罐去换气，这个时候总有路人投来莫名的眼光，妈妈选择忽视，吴助跟着忽视。每当妈妈和吴助干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体力活后，父亲总会陷入一阵沉默中，他痛恨自己虚弱的身体加重了妻儿的生活负担，自责于以前混蛋的自己，也沉思于自己的补救计划中。

总之，父亲像变了个人一般对待妈妈和自己，妈妈说这和医院给爸爸换的血有关，是医院给爸爸换了一个顶好脾气的人的血才使得爸爸那么亲切起来，吴助对此深信不疑。

时光在春秋轮换中溜走，爸爸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看着他日渐红润的脸庞，妈妈笑话爸爸是个享福的命，谁知爸爸正经且深情地说：“多亏了你啊，还有这个娃娃。”

听到这个，吴助就感动的想哭。

某一个兼具懒散和希望的星期一，爸爸收拾好自己，重新骑着那辆沉寂许久的“太阳90”去上班了，他感受着微风从脸上滑过，阳光稀稀拉拉贴在树干上，躺在小路上，于是强烈怀念单位保安老马，怀念单位那只瘸了腿的狗，怀念自己的那张泛着岁月印记的办公桌。不断和同事们述说思念之情的吴助爸爸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据说没有爸爸写材料的日子里里，单位领导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难怪刚才乡长看他的眼光那么急切！

吴助爸爸身在乡镇府，在秘书岗位上混的风生水起，他的确不负吴助的评价——是个人才，他除了干着秘书的本职工作还兼顾着单位的会计工作，秘书是领导岗位的第一预备人选，会计掌握着单位的财政大权，这使得吴助爸爸在单位炽手可热。于是不断有人请他去喝酒，请他去吃饭，这要是搁在以前，吴助爸爸基本上来者不拒，可现在他铁了心地戒酒，对酒局通通无情拒绝。有些人要么蠢，要么就是真的坏，这是爸爸告诉妈妈的话，爸爸说他大病痊愈后请再请他喝酒的人，他一概以敌人对待之。妈妈笑话他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再坚持这个日子，妈妈摊开手掌，意思是爸爸再坚持半年就又会成为酒仙。爸爸不置可否，说你们两个人等着瞧。

年底将至，吴助爸爸在各种材料中间穿插自如，听说自己没来单位的这些日子里，竟然有几个人妄想替代自己秘书的岗位，他暗自铆足了一口劲遣字造句，非要给这些痴心妄想的人瞧一瞧什么才是领导角度的超格局材料。乡长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面找到了正在规划乡村发展的吴助爸爸，他看着这个年轻的领导预备者，心里面有几分踏实，吴助爸爸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乡里提交的材料回回被县领导当做反面教材，他这个乡长每次开会都被批的脸色青红，他就愈发想念这个年轻人了。

“小吴，县督查办的领导下午来调研，晚上你和我一起去见领导们。”

每次县里来人，领导都会把吴助爸爸带上，一方面乡长确有爱才之心，想让吴助爸爸在领导们面前多露露脸，一方面则想拉着吴助爸爸做挡酒盾——于是吴助爸爸通常夜不归宿直到胃出血。

“李乡，晚上我请假，家里面有事呐。”

李乡长一时愣在那里，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个秘书一样看着他：“是县督办组的领导哦！”

“李乡，不瞒您，我的情况您知道，我这个胃已经不允许我去那种场合啦。”

“放心，今天不让你喝酒。”

“......”

饭桌上，酒永远是穿插其中的主线，吴助爸爸面对着好久不见的熟悉的玻璃瓶，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觥筹交错间，有些已现醉意的人开始批评吴助爸爸的挡酒理由：“这都多长时间啦，你的胃早严丝合缝啦”，“专业来说，酒是粮食的精华，对人体有好处”，“......”轮番攻击下，吴助爸爸几乎已经拿起了熟悉的酒杯，他余光忽然瞅到了服务员正在费力挪动着装满剩菜剩饭的垃圾桶从门口经过，他想起了妻儿费力挪动煤气罐的样子。他控制住自己碰到酒杯的手，站起来对领导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胃自从胃出血后我就不能再接触酒精了，我们李乡特别要求我不能再喝酒。”

李乡长此刻脸上阴晴不定，尴尬地替吴助爸爸挡了酒：“年轻人还是要要求他们提高业务能力，不能放纵他们沉迷于酒文化中。”

不太愉快的饭局终于结束了。

吴助爸爸滴酒未沾地回了家，李乡长准备重新培养个秘书以备不时之需，而吴助和妈妈此刻在灯火温馨的小房间里迎接着他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