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家宴宾客寥寥，先皇帝留下的许多皇子，不是死在了皇位争夺上，就是被上位后的帝王流放到苦寒边疆之地，永不入京城，唯一能留在京城且手握权势的不过只有圣上的同胞弟弟肃亲王一人。

身为今天宫宴的主角，楚宁与羌由竹二人姗姗来迟。

虽然羌由竹并非皇室中人，本不该参与皇室家宴，不过对方是天衍宗宗主之子，与皇室也算有些渊源。

当日阿宁入天衍宗差一点就拜到了云华宗主名下，而且羌由竹是被阿宁带回，看样子与阿宁关系甚好，这次家宴于情于理也不该将对方落下，懈怠了贵客。

宫中那几位早已坐在大殿，途中茶盏都换了几杯。

金碧辉煌的殿中，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帝王坐在上首，虽年过四旬，但从对方挺拔威严的面孔中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

正红华衣头戴金冠的皇后与帝王并坐，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一股极其特别的韵味。

肃亲王与王妃则坐在两侧，王妃今日穿了一袭重紫色裙裳，沉重的颜色并未遮挡住对方那如同少女般娇俏的神态。

眉眼与楚宁有些相似，都是精致无辜的杏眼，仿佛无论做错了什么事只要用这双眼一看，旁人便什么都舍不得怪罪了。

为了与爱妻相配，肃亲王今日选了与王妃同色系的紫色衣袍，配上那冷冽的眸光，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只是每每望向王妃时，那双冷眸霎那温柔起来，仿若冬雪消融，大地回春，肃杀凛冽的王爷化作了温柔多情的公子。

“长乐郡主到——”

太监的回音让殿内众人的面孔都柔和了起来，随着殿门的推开，脑海中曾经的可爱孩童面孔便化作了步入殿中光彩炫目的少女容颜，仿若下一刻便要飞升而去的神女，美丽的令人移不开眼。

“皇伯伯，皇伯母——”

少女笑弯了眼，嗓音如仙乐，打破了殿中的寂静，让向来身居高位的长辈们生生涌出一些泪花。

“好、好，我们的小阿宁终于回来了，来，让伯伯好好看看我们阿宁！”冷酷的帝王露出柔软的一面，向着精致的少女温声招了招手。

皇伯伯还是和幼时记忆中一样，除父王母妃外，最疼爱自己的大概就是皇伯伯了。

楚宁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帝王的跟前，在帝王殷切的目光下，楚宁像幼时那个总是大胆爬到帝王膝头的孩童，亲热环住帝王明黄的衣袖娇声道：“皇伯伯还是阿宁走时见到的模样，一丝未变，依旧俊朗威严！”

楚宁当然没忘了顺带夸赞一旁柔情注视的皇后，惹得端庄的皇后用手帕捂着笑弯的唇角，手指亲昵的点了点楚宁的额头，“阿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精怪，这几日便留在宫中吧，伯母这些年可是想阿宁的紧！”

“阿宁听皇伯母的。”

楚宁一向有讨长辈欢喜的本事，无论在大楚宫中，还是在天衍宗。

肃亲王夫妇看见楚宁与帝后亲近的模样，有些吃味，不过想起昨天阿宁回来时甜甜喊他们父王母妃的乖巧模样，发酸的心又软成了一汪水。

那晚他们拉着乖巧可爱的女儿几乎彻夜长谈，阿宁将这些年在天衍宗的日子一一向他们讲，这些亲近可是他皇兄皇嫂体会不到的。

楚衡元追入殿中时，他那个一向不苟严肃的父皇正温柔抚摸着阿姊的发丝。

楚衡元皱了皱眉，他讨厌别人对阿姊的触碰，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皇。

对自己向来只有严厉与呵斥的帝王，对阿姊却如同一个慈和的父亲。

幼时，他会把阿姊放在肩头高高举起逗小姑娘欢笑，会任由小姑娘将严肃整齐的御书房弄得一片狼藉，甚至能将自己的玉玺作为小姑娘的玩具……

而对自己呢，永远摆着一张冷淡的脸，哪怕对着阿姊笑出了褶子，却在扭头看见自己时拉下脸来，自己的课业稍有不达标，就能狠心罚自己跪在殿中一夜……

他从前甚至怀疑过阿姊才是那个父皇的亲生孩子，他曾为此怀疑惶恐不安。

他爱阿姊胜过爱那个冰冷的父皇，他比父皇更爱阿姊，可是他不想要阿姊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不要！

年幼时他并不知道为何，他爱阿姊，他想永远和阿姊待在一起，可他不想阿姊是真正的阿姊……

楚衡元的到来让宴席很快开始，宫侍们鱼贯而入，一盘盘用白玉盛放的佳肴被不断端上。

“阿姊吃些鱼，我已经把里面的刺全挑掉了，阿姊从前最喜爱这种鲜嫩的鱼肉，却从不吃未剃过的鱼肉，每次都是阿元为阿姊挑刺的。”

楚衡元坐在楚宁身侧，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楚宁盘中，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少女，如数家珍的道着两人从前的记忆。

这记忆温软绵长，伴了他许多年。

达官贵族中自有为主子布膳的奴仆，皇宫中伺候的人更多，只是楚衡元欢喜能为阿姊做些事情，这才抢了那些宫人的活计。

楚衡元的鱼肉刚落入楚宁盘中，又一双筷子夹着菜就压在了盘中的鱼肉上。

“这些普通鱼肉哪里比得上天衍宗的灵鲤？那才是入口即化，齿唇留鲜！这十多年来阿宁的口早就被养刁了，哪里吃得惯这些凡物？”羌由竹有些倨傲又炫耀的说道，仿佛在嘲讽献殷勤的楚衡元。

“这段时日便委屈了阿宁，待我们回宗门后，我定日日抓了那些仙鹤灵兽给阿宁烹煮……”

羌由竹的话刻刻提醒着他与楚宁之间的关系多么亲密，楚衡元眸光渐冷，握紧了手中的银筷，指尖泛白。

除了羌由竹与楚衡元偶尔的针锋相对外，宫中家宴进行的还算顺利融洽。

宴席过后，楚宁便在帝后的挂念下留在宫中小住几天，羌由竹自然不愿离楚宁一步，也跟着留在了宫中。

楚宁在宫中每日珍馐美食，宫仆成群的享受着凡间富贵，还有羌由竹与楚衡元两位翩翩少年变着花样的讨其欢喜，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水云镇，却泛出了层层波澜。

自水云镇的凶蛟被楚宁捉走后，水云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宁和，那位如梦似幻的神女就如一场梦境，然而这段时日，仍沉浸在梦境中的人们将一个消息带进了闭塞的水云镇。

路边的茶馆、打尖的客栈、无处不谈及着这个消息。

“听说天衍宗要招收有仙根的弟子了！”

“这消息谁能不知道？我做工的那家王府就准备送家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儿子去仙门参加选拔，这要是选上了啊，那可就是光宗耀祖了！谁不想自家府上出个仙人？指不定就一人得道，全家也能跟着长生不老呢！”

两个刚做完活的壮年男人随意坐在树荫下，用汗巾擦着古铜色脸上的汗珠，眼中掩不住的向往与羡慕。

“要是我年轻二十岁我也要去求仙问道，说不定我也有修仙的那什么灵根呢，哈哈——”

“得了吧！咱们水云镇离天衍宗有几百里路，就你这穷的家徒四壁的财力，连辆牛车都租不起，你咋去天衍宗？别想些有的没的，咱们还是赶紧把今天的货装好，说不定贾老大还能多给咱两个子！”

两人又谈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站起身离去。

待他们走后，树后坐着的灰衣少年露出了一片衣角，与褐色的树干几欲融合到一起，少年的怀中抱紧微微鼓起的单薄包裹，大抵是自己所有的东西了。

夜幕降临，周围已没有了人的声响，少年合上眼，静静等待着白昼的初升。

待到晨光熹微，那是一天中赶远路最好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