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奇兵相逢

“近日探马陆续回报，驻扎在南部的六座朱襄大营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位斥候冒死潜入，发现其中虽然军旗猎猎刁声斗斗，却只有老弱残兵留守，主力部队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

“是的，但并非毫无痕迹可寻。潜伏在六城中的我军斥候报告，三天前的夜里，曾见到大片乌黑的阴影掠过城外，之后每日深夜都会准时出现，经秘密勘察，确实是南部大营的朱襄军。而且今夜朱?也将大军往东退了六十里。”

“大军东调必有缘故。”

“君上，”冰琊王卿从袖中取出一卷血迹斑驳的羊皮书信，上面的字迹已是相当模糊，只能堪堪认出几个大字，“这信中内容，与昨夜臣交与君上的一致，都是鹿寇王请求我军援救的。臣再三比对，其字迹与开战时收到的鹿寇王求援信一致。另外，这位斥候临死时还吐露了重要讯息。据他交待，朱泠率领?琊军孤军深入，但其后方的军队因为老派部落的袭扰耽搁了时日，没能迅速跟进。趁此机会，鹿寇王率军将其包围在了王城，又以大火围困，意欲一举擒杀。但他的部下侦测到西部的朱?大军有东调迹象，担心自个反被包了饺子，所以希望我军出手拖延。”

“王卿以为呢？”

“依臣下掌握的情报，朱襄北上大军中，有近八十万集中于鹿寇，可见朱襄王对鹿寇国势在必得，如果朱泠此时被杀，对其的打击可想而知。只是，我们对鹿寇的战况不甚了解，至今为止都没有详细的消息传来，不好判断真假。但如果真如其所说，朱泠以?琊军孤军直入，臣下相信，鹿寇王还是有这个能力伏杀她的。”

“奎殊确实是个年轻有为的君王，只可惜时运不济。”乐溪若有所思，半晌后，问道：“可有把握？”

“君上若把嫇孀凤军借我一用，便有八成。”

“还有两成？”

“其一，此事有诈，我军立即回撤。其二，朱?已入鹿寇，便不能追。”

“好，即刻起，嫇孀凤军团第二军由你暂为统领。”乐溪把一枚漆黑如浓墨的军符交给他。冰琊接过军符，大步离开青鸾宫。一番调兵遣将后，立刻动身前往位于北方沽殷山脉中的红绫谷，手持黑色军符进得谷内。子夜，一支两万数量的骑兵腾空而起向东方而去。这只骑兵所御凤凰正是嫇孀凤，嫇孀凤通体如墨，驾驭的士兵们也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战衣。人和凤凰混混然融入夜色，竟是隐匿得如无物一般。这是嫇孀凤特有的手段，能在黑夜中与周围环境化为一体无影无形。几乎同一时刻，六万大军从冰虞城出发，白茫茫一片仿佛浩荡冰川向东方压去。

乐溪在城头目送着大军出城，心中却总觉忐忑难安，隐隐得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此去再也回不来了。她脊背发凉，思忖一番后，向北去了红绫谷。

红绫谷是百年前息兵后建立起来的，它最初的目的是存储粮食、衣物等等物资，为的是在冰虞城被围困的时候能够保证至少一年的供应。自从朱襄国初露锋芒，青绫宫便开始全面影响冰虞国政。乐溪当选君后，其他许多枢要职位也都由青绫宫的人逐渐接手。在国府青鸾宫和红绫居青绫宫的秘密策划下，先后有近百万人在红绫谷中接受了军事训练，其中经过严苛筛选，留下了三十万组成了六支军团：悠於凤军团、澜沧凤军团、嫇孀凤军团、懿凤军团、晙凤军团和苍於凤军团，这是冰虞国统御的六种凤凰所组成的精锐骑兵。半个月来，他们混杂在守城军队中出城作战，积累实战经验，整支军队已脱胎换骨锋芒锐利。但乐溪丝毫没有将他们投入战场的打算，确切的说，他们是为了防备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织华军队甚至是华夏联军而存在的。

几位统军将领奉命来到谷中的议事堂参见君后，乐溪为她们出了议题：“今夜兵败，当如何？”将领们难以置信，但还是讨论起来，做出各种糟糕的设想，最终都导引到一个结局：坚守不战。

后夜，六万冰虞大军已经掠过冰欹城地界，继续向东北方挺进。根据斥候陆续传回的情报，可以确定朱?大军的基本行进方向是从东北进入鹿寇国，绕后包抄鹿寇王。这与预测的一模一样。而且沿途发现的朱襄军行军痕迹也说明了这一点。

大军快马加鞭，按计划必须在朱?进入鹿寇前截住他，然后与王卿会合前后夹击，挫败朱?。

“大军止步，停止向前。”统军主帅赫然下达命令，“斥候何在？”

副将回道：“所派斥候均未折返。”

“奇哉怪也，派人再探。”

副将应允一声，吩咐身旁的将领立刻去办。

正在此时，远方的夜色中突然闪过一道鬼魅的黑影，带着一股劲风直袭大军而来，距离近了，主帅才看清那是一位驾驭嫇孀凤的骑士，骑士面色惨淡衣衫破败，鲜血顺着脸颊滚滚流淌，身体表面充斥着一道淡淡的雷光，隐隐可闻嗡嗡之声。主帅正要迎上，骑士却跌下凤凰。主帅一跃而出，将他抱住落到地上。骑士嘴唇蠕动，急急说道：“快撤，快撤，快撤。”说完便晕厥过去。

主帅脊梁骨悚然发凉，查看了骑士伤势，断定必是冒死突围，然则王卿所率嫇孀凤军可是能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形无影，如何能中了埋伏？他忽得注意到萦绕在骑士身上的那道雷光，孔雀不正是雷行神兽么，不好，不好......

“众军听令，后军为前，中军殿后，全力撤退——”主帅大声嘶吼，“骑士与我掩护，杀向前方，杀——”

一声令下，大军迅速变化，后军和中军的步兵行动虽不及骑兵来得迅捷，但在各级将领的有效指挥下迅速往来时方向卷去，当他们中一些人不顾命令回头看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悲壮惨烈的画面：四方原野已经被火把照得恍若白昼，其间反射着金灿灿的刀芒，但因为上面不断沾染血水，折射的火光变得诡异幽暗。

主帅命令全军发起近战打击，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朱襄军，掩护步兵撤退。恰恰朱襄将领们接到的命令是全歼冰虞骑兵。这样，朱襄伏兵便将全部兵力倾轧在冰虞骑兵身上，激战大半个时辰后，冰虞骑兵全军覆没，主帅战死。

而四万余步兵回撤途中，等待他们的是原先从南部营地东调又暗中迂回的三万朱襄军，他们由朱筱逸亲自统领，埋伏在冰虞军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本就心神不定的冰虞军突然被团团包抄，顿时陷入绝望。战场形势几乎成了朱襄军一面倒的屠戮。好在冰琊率领嫇孀凤军团突然杀到，冲开一个豁口，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当日，冰琊向君后报告了当时的战况。他按计划经由冰女城绕道朱?军后方完成包抄，不想半道遭遇了同样想绕道冰虞军背后包抄的朱泠军。冰琊确定是朱泠和她的?琊雀后，果断选择了撤退，只留下数千人利用嫇孀凤的优势刻意干扰，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但在孔雀的雷电攻势下很快原形毕露，纷纷败走。

经此遭遇，冰琊恍然明白了求援信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自然也就不存在真伪。内心深处对朱?竟是升起了一丝难以抹去的畏惧。恍惚间，他大感六万大军处境不妙，立刻转到他们的后方接应，没成想成了四万步兵的救命稻草。然虽则遭遇埋伏，但由于朱筱逸刻意放纵，还是有三万多人平安撤回了冰虞城。

从这天开始，冰虞城坚守不出。朱襄军毫无办法望城兴叹。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这乌龟壳可真够硬的！”朱泠望着那道高耸的城墙，她与孔雀试过几次，无论用什么阵法，打在它上面都像朝它扔了颗沙子一样绵绵无力。

“冰虞城中人口几近千万之数，每日的消耗异常巨大，用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铤而走险。然此战之后，再难引蛇出洞了。”

“我遭遇的那支骑兵非常诡秘，而起训练有素配合极佳，若非有孔雀的雷电相助，我都要着了道。”朱泠对二哥详细说了当时的战况。

“我和冰虞交手数次，虽然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凤凰，但还从未见到除苍於凤以外的军团。依你所说，这冰虞国还真是冰山一角呢。”

“忘了巽国是怎么败得么？悠悠千年古国，岂能没有些手段。二哥哥希望自己输还是赢呢？”朱泠意味深长，意有他指。

“我，只是一个观棋客，输赢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盘棋得分出输赢，谁是棋子谁是棋手我不在乎，若有必要，棋子可以弃，棋手可以换，但这盘棋得继续。”

“可......泠儿已经是这盘棋上的棋子了，无论这是否是我的意愿。”朱泠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还是闭了口。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允许。”朱?像以往那样抚摸着她的额头，这种怜爱让朱泠倍感温馨，甜甜地应了一声，眸中那缕黯淡的光点忽得又明烁起来，心里面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二哥哥。

“殿下，公主，世子殿下刚刚传来消息，”朱筱逸来到他们身边，对兄妹二人的亲密习以为然，“陛下大军已接管丘虞山，世子殿下带着秽龙军团星夜赶来，三日内应该就到了。”

“奇了，他来又能做什么？”朱泠低声念叨着。

朱?表情凝重，大感不妙。如此一来，冰虞岂不要面对孔雀和螭龙两头神兽么？这该怎么办？冰虞也许可以坚守不战，但如果真因为物资短缺而自己乱了起来岂非不攻自破？朱桓也是这样打算的吧，如今丘虞山有父王镇守——丘虞山？丘虞山！对，对，就是这样。

当日，朱?选派了几名亲信，他们化妆成商人或游士悄悄潜入冰虞六城，言谈之中不经意地说起了一则神秘的传闻。　　27083/11069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