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的淮杨路依旧灯火通明，热闹喧嚣。

此时，一道普通人不可见的黑色身影正在淮杨路穿行。

黑色身影无视过往的车辆，无视从夜宵店出来的喝得醉醺醺的行人，无视任何建筑物，如同一阵黑风般直直呼啸而过。

直到临近淮杨路尽头的紫苑小区，楚然的身影才慢了下来。

他家就在紫苑小区里面。

抬眼看去，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灯光亮着，旁边那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照常营业，另一边的网咖内一如既往坐着许多小年轻……

一切如旧。

只是物似人非！

他已不是阳间人。

唉！

楚然轻轻叹息一声，抬头向着自家的阳台方向望了一眼，迈步进入小区。

来到六栋大堂的电梯口，楚然直接穿过电梯门。

进入电梯，凝聚一丝阴元法力到指尖，按下十七楼的按键。

魂体无法直接接触阳间物，他虽是鬼差，但也要运转阴元法力在周身或是手上，才能真实触碰到阳间万物。

而以他现在下等阴灵的境界，还不能驾风飞行，要上楼只能坐电梯或者走楼梯。

叮！

很快十七楼到了。

楚然走出电梯，走过过道，走到家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

回家了！

在地府培训那段日子心心念念的一幕，但此刻他却犹豫了。

站在家门口踌躇不前。

是心怀愧疚吗？

是的。

看着自家的大门，楚然不自禁的想到生前种种，一时间觉得没脸进去见老婆和孩子。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丢下了她们。

楚然眼神变得无比黯然。

就这样在门口徘徊了十多分钟，最终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穿门而入。

屋子里很安静，灯都熄灭了，光线黑暗。

不过黑暗对楚然没有影响，他愣愣的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不禁眼睛发涩。

已经很久不曾好好看过自己的家了。

想不到……

时隔一月，回来已是阴间鬼。

悲痛莫名！

万幸，还能回来。

他小心翼翼的走向卧室，仿佛生怕碰到了什么东西，吵醒了家人。

虽然知道自己碰不到任何东西，但还是下意识的走得很小心。

刚走两步，一道不轻不重的呼吸声传入耳中。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悲伤中的缘故，楚然刚才没有察觉到大厅中有一股生人的气息。

直到听到呼吸声才觉察出来。

他循着气息走了过去，顿时看到一个倩丽的身影，穿着简单的浅粉色短袖睡衣，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角落，已然熟睡。

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绝美女子，正是他的老婆林梦涵。

“梦……涵！”

楚然艰难的开口，明明知道人鬼殊途，老婆听不见他的叫唤，却还是忍不住声音发颤。

他在沙发边慢慢蹲下，眼神温柔的看着妻子的脸庞。

乌黑柔顺的长发，长长的睫毛，柳叶般的细眉，眼角迷人的泪痣，挺翘可爱的鼻子，白皙无瑕的鹅蛋脸，美到了极点。

只是……她在睡梦中却紧蹙着眉头，眉宇间透出浓浓的憔悴，整个人明显消瘦了很多。

这一个多月，她一定经历了炼狱般的煎熬吧？

“老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楚然的声音在颤抖，自责，愧疚，心疼，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那个风姿绰约，温婉动人的女子，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深夜孤独的蜷缩在沙发上。

当年，老婆是杭城大学公认的校花，她是杭城本地人，性子外冷心热。

楚然和她是同班同学，两人因缘际会相恋走到一起。

外地穷才子与本土佳人，曾是让许多同学既羡慕又不看好的的一对。

毕业后老婆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嫁给了他，结婚一年后他们有了女儿楚沫沫。

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是在杭城租房子住，为此楚然没少遭到岳母的闲言冷语，常说梦涵跟着他受苦，连房子都买不起。

楚然老家在湘省，从小就没了母亲，是父亲带大的，在女儿沫沫两岁那年，父亲也因病去世了。

父亲去世后，楚然就把老家岳市的房子卖了，另外又跟一个要好的同学借了三十万，凑齐首付，在紫苑小区买了这套房子。

当时他还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老婆在她闺蜜宋诗芸的化妆品公司做销售。

本来以两人的工资，每个月付完房贷还能有点存款，生活不至于拮据。

不过世事难料，没过多久那个借钱给他买房的同学家里突发变故。

楚然为了把三十万还给同学，到处跟亲戚朋友借钱，甚至瞒着老婆去借高利贷，总算把钱还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债务的压力，楚然变得好高骛远起来，总想着发横财，没过多久工作也辞了。

后来他迷上古玩和赌石，瞒着老婆又偷偷借了不少高利贷。

那三年间，他经常不着家，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几乎是老婆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的。

老婆曾无数次的劝他收心，可他根本听不进，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

岳母和宋诗芸都曾劝过老婆跟他离婚，但老婆死活不肯，说他总有一天会浪子回头。

要不是老婆的坚持，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可惜，他浑浑噩噩三年，女儿都五岁了，老婆没有等到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等来的却是他的死亡通知书。

楚然甚至都不敢想象，当时老婆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心里是怎样一种绝望啊？

他伸出颤颤发抖的手，抚过老婆的脸颊，可惜手掌直接穿透而过，无法真正触碰到她脸庞。

楚然没有凝聚阴元法力到手掌，人鬼有别，阴元法力会对她造成伤害，而且还会吓着她。

况且地府有律令，鬼差第一条守则不得泄露身份，第二条守则不得擅自干涉人间事………

凡在人间执行拘魂任务的鬼差，一旦被‘阳间巡察使’查出违背鬼差守则，轻则剥夺职位流放阴山，重则打入十八层地狱。

纵是触摸不到，楚然仍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老婆的脸，不在乎每次都落空，眼中有无限的怜爱。

至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心疼自己的老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如果鬼魂有眼泪，楚然现在必然是泪流满面了。

蹉跎错，消磨过，最是光阴化浮沫……

人最怕就是悔不当初！

要懂得珍惜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然的目光从老婆脸庞移开，落在沙发上的一本日记上。

日记本放在老婆的脚边，里面似乎还夹着一支圆珠笔，显然她在睡着之前，用本子记录着什么。

楚然凝聚一丝阴元法力到指间，翻开夹着圆珠笔的那一页。

一行行账目映入眼中。

【沫沫幼儿园学费九千八百块，跟诗芸借一万】

【沫沫舞蹈补习班学费六千块，跟诗芸借一万】

【欠刘记赌石坊八万，未还】

【欠墨玉斋胡老板十五万，未还】

【欠表弟张军三万，未还】

【欠岳市姑妈五万，未还】

【借融通公司贷款三十万，期限一年，先息后本，一个月后到期】

【楚然丧葬费一万三，墓地八万五，跟爸妈借十万，跟诗芸借三万】

……

账单末尾，还有两段话:

【楚然，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你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撒谎了楚然，你没做到。】

看到最后两句话，楚然瞬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自觉的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此刻，日记上那每一笔欠款，每一个字，仿佛都化作了闪电，一道又一道劈在他的身上。

那些都是他的债啊！

生前死后七十多万债务，还有一百多万房贷。

现在全部落在了老婆身上。

她怎么可能撑得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是结婚那晚他送给林梦涵的誓言。

他说他们一定会一起白头到老。

可他食言了。

良久……

楚然再次看了一遍日记上的账目，然后把日记本轻轻合上。

抬头看着熟睡的老婆，他眼中涌现出无比坚定的神色。

“老婆，放心吧，我回来了，家里欠的那些钱，我会想办法。”

“我现在是一名阴差，生前我没有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死后我会在暗中守护你和沫沫，护你们一生平安……”

楚然轻声说着。

一番山鬼话，说与妻子听！

……

……

【ps:山鬼出自屈原九歌，是一位痴情浪漫的女性山神，她的形象代表着对爱人的忠贞不渝以及信守承诺。作者君猜想山鬼的寓意与楚然当时的心境应该是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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