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突然只有我」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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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冯跃在山坡上找信号的时候,看见滑坡的地方坐着一个身影,远远看着像是贡达。

冯跃走过去,听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念叨着什么,地上的影子让他发现了冯跃。

“你赢了,大家都不相信我了。”贡达的声音很是落寞。

“并不我赢了,我赢你有什么用,是大家愿意走出愚昧,去接受科学的正确的方法。”

贡达猛然回头等着他:“可是神山真的救过我和我阿爸的命!”

“那不是神山的功劳,是你们运气好罢了。”冯跃踢着一颗石头:“有的人从十几层高的地方掉下去,都会因为地面有其他东西作为缓冲而不死,那是你们幸运,不是有什么神灵在帮助你们。”

“那暴雨呢?自从在山上种树之后,每年都有很多暴雨,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不过是这两年东南风强劲而已,那是云团遇见山地会抬高,云层中含水量增加,负担不了自然会下雨,不止你这里下,长江一带都会有梅雨季节,那地方可没有这么高大的山脉。”

冯跃用科学解释了贡达所有的疑问,他好像还不死心:“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都是对的?”

“不用我证明,这都是科学道理,每一个有生活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可你们不愿意走出去,甚至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这些自然界的规律统统被归为神山的旨意,这才是你的无知。”

贡达不再说话,对着石堆愣愣的发呆,呢喃着:“真的是我的错吗?”

“大山只是大山,里面只有岩石,没有所谓的神灵,你可以去相信它是有生命的,但是不能盲目的把它当成救世主,他管不了你的一切,不然你如此虔诚的祭拜,为什么生活还是一贫如洗。”

冯跃看着那些巨大的石头,下面压着两条生命,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永远与这个世界诀别。

冯跃记得他们看着落石坠落下来的惊恐,那种绝望和无助,他跑回去搬动石块的时候,尚且能听见里面痛苦的哀嚎。

现在一切归于平静,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做错的事也从来不会有赎罪的机会。

村民们自发的来到学校,还有一些人没有看到,听村长说,是在贡达家里跟他一起给神山准备祭拜用的东西。

“无可救药。”

冯跃摇摇头不再管他,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图纸,指着中间的山谷部位说:“这就是咱们大家所在的位置,四面环山,进出都很不方便。”

“前几年上边说要给大家修路,结果大家去施工现场一顿大闹,这个项目被迫终止了,可是大家想一想,道路不开,咱们一样跟外界隔绝着,有什么新鲜事物都接触不到,生病了要翻过山才能去县城,很不方便。”

村长听着冯跃的话,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点头:“说得对,是这个道理,前年东边有人家的媳妇难产,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因为送到医院晚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所以才一直提倡大家修路。”

冯跃又把手指向山体说:“咱们一直种不出树,跟土壤水源气候都有关系,但是这座山才是主要因素,因为山体结构的复杂,导致没有一点可以利用的耕种田地,所以我找专家研究过了。”

“可以将修路和种树同步进行,修路挖出来的土壤运到山脚,在对山体进行加固的时候,铺上一层土壤保证种树所需,虽然工程量大一些,但是可以有效的防止山体滑坡造成人员伤亡的事情再次发生。”

重提修路和植树,大家心里都有些犹豫,但是村长直接拍板敲定:“我明天就进城找领导汇报去,这中间要花上不少钱,没有上边的支持咱们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冯跃点点头,他虽然有钱,但是逢山开路这种事,要花费的远远不是他能承受的。

冯跃组织村民把落石先清理出来,虽然带着手套,但是巨大的石块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划破它,然后在手掌上磨出血泡。

冯跃顶着烈日干活,没两天就晒黑了,周雨看着他黝黑的脸,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有些伤眼睛,默默转开视线。

“小丫头片子,你还嫌弃上了!”

周雨撇着嘴:“这就是天赋你还不信,你看顾老师也天天在外边干活,他就不黑,你看你跟个煤球似的。”

冯跃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没有以前玉树临风的样子了,不在乎的笑了笑,扒拉着头上的灰,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往山坡上去。

在村子里盘桓快一个月了,贺彤虽然一直没有更新微博,但是连载的倒是每周都能更新,就是不知道她走到哪里了,等这边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冯跃都不知道要去哪才能继续这趟旅行。

“山村里的孩子有一双带着灵气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林间的小鹿,带着对事物的好奇和青涩,羞赧的拉住裙角,挽留你即将离开的气息……”

看来贺彤对这里的印象很好,更新的里描写了她和孩子们相处的画面。

冯跃有些出神,要是他当初多顾忌小彤一些,是不是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女孩子就像小彤一样,有一双温柔的杏眼,那冯跃一定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做最幸福的小公主。

如果是个男孩,冯跃就教他从小要保护妈妈,以后又多了一个男子汉疼爱小彤,教他正直善良,君子端方。

要变成什么样呢?女孩有梅朵的果敢和坚韧,有周雨的聪慧和善良,在他们的羽翼下茁壮成长。

男孩要有宫智伟的稳重成熟,有边巴次仁的情义和坚持,然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和他一起为妈妈遮风挡雨。

他这一路遇见了太多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特质,但每个人也有不能言说的隐痛。

思绪发散到这,冯跃想起已经一个月没有宫智伟的消息了,按照他的速度应该已经开始登山,不然珠峰的窗口期就要过去了。

这个没良心的,出发之前也不知道给自己报个平安。

“想什么呢?”

周雨在后面拍了他一下。

“智伟应该在珠峰上了。”

周雨沉默了,跟冯跃一起遥遥看向珠穆朗玛的方向,但山脉重重,根本看不到。

“你说,宫哥会平安下来吗?”

“会的。”

冯跃说的没有底气,上边什么情况他没去过,但是看过各种资料和纪录片,那是健全人都难以挑战的身体极限,宫智伟的执念是他登山的唯一支撑,能不能平安只能看造化了。

如果到达爱人埋葬的地方就及时返回,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固执的继续向上,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希望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冯跃心里的担忧从没有放下过,他好像对于眼前出现的苦难,没有任何作用,他阻挡不了宫智伟明知赴死的路程,也救不了边巴次仁在车里的奄奄一息,救不了被乱石砸中的村民,也让梅朵因为救他们而死。

可是冯跃真的不一样了,他知道了生死之间只有毫厘,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于鸿毛。

也在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跟顾衬一样做一些事情为村子带来改变,某一天故地重游,这里长满了野花,漫山遍野都是绿树,后来人不必再为一棵树苗伤怀。

走进这里的山路变得平坦宽敞,沥青在阳光下炙烤的滚烫,孩子们可以牵着大人的手,去县城的集市上看热闹,见到许多从前没有的风景。

学校会兴建起来,一批批的物资援助,有越来越多的老师愿意到这里教学,孩子们的知识丰富起来,有了更多走出大山的机会,像梅朵一样,感受不同的世间,做一个真正的心里有大爱的人。

这就是冯跃对这座贫穷的山村最大的愿景,即便现在只能徒手搬石头,树苗一棵也没有种下,野花的种子还在风里不知飘往何处。

但冯跃始终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肯努力,大家心往一起出使,冯跃此前所有的麻烦就没有白受,那些从账面上划走的钱款就有了花出去的意义。

冯跃知道重新修路这件事不容易申请,村长每天天不亮就往县城里去,蹲在大楼门口等着领导来,碰上了就三催四请的磨嘴皮子,终于在一周之后,上边同意开始建设。

从山的另一边开始修路,挖出来的土村民们就会用扁担挑进村子里,堆在山脚下。

山坡上被钉进了一颗颗钢钉,打造防护网,施工的时候,贡达来看过,也闹过事,但是这一次跟几年前不同,不等冯跃出手阻止,就有村民把他架着送回家。

一担担土就这样从山外运进来,遇沟填沟,遇石盖石。

冯跃每天跟村民们一起劳作,一开始掌心都是血泡,手上胳膊上都是被划伤的口子,双氧水倒在上面,就滋啦一声泛起一层白沫,疼的龇牙咧嘴,但是仔细包扎好之后,第二天照样干活不误。

一个月下来,手心里都是厚厚的茧子,摸上去粗糙生硬,再也不是从前端着咖啡杯,敲着键盘,坐在奢华的办公室开会的冯跃了。

他虽然辛苦,但是看着进程一天天顺利起来,眼中的光亮就越发繁盛,有着莫可逼视的风采。

“冯跃!冯跃!”

顾衬挥着遮阳帽,满身是土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脸兴奋的样子指着外边。

“怎么了?”

“试验田,试验田的树,活了!”

冯跃从床上一跃而起,半个月之前,他们在最先钉好的南坡上重新用土回填,栽种了十棵小树苗,每天浇水灌溉,精心伺候了半个月,没想到还真的养活了。

冯跃本以为不能这么顺利,没报太大的希望,谁知道一觉醒来就有这么好的消息,连鞋都顾不上提,跟着顾衬就就往山坡上跑。

看着迎风招展的小树,冯跃眼眶发热,他还记得那颗小树苗在暴雨中孤单的样子,顾衬扯着塑料精心呵护着,没想到这一转眼,就有十棵一样的小树站在这,这样的成果怎么能不激动。

“我跟专家沟通过了,现在虽然活了,但是能不能一直好好长,还要看之后的发展,不能高兴的太早。”顾衬用手抓着土壤给小树埋在树根上,用力拍了拍,像是在叮嘱它们一定要好好长大。

冯跃乐的眉开眼笑:“只要能种上就有希望,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尝试,终于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了。”

冯跃指着工人在山上叮叮当当的操作说:“这个办法虽然麻烦,但是已经是能最快实现变化的一种了,还能防止滑坡伤人,对这个村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顾衬沿着山脚一直走:“我知道,这些村民能放下坚持,同意植树开路,你是头功啊!”

冯跃哈哈笑着,看着绿色就像眼里有了希望。

“这个好说,等我出去的时候,你在县里请我吃顿饭就行。”

冯跃用手机记录下这个场面,原本寂静的山村因为施工而喧腾起来,但是大家都没有再出来阻挠,愿意看到这个景象的都来帮忙,那些顽固的人,诸如贡达之流,仿佛知道大势已去,除了站在现场说一些酸话,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顾衬停下脚步,拽着冯跃看向树的另一端,贡达站在那呆滞的看着树苗。

“自从开工之后,他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差,我前两天看见多吉的阿妈,它说贡达经常在外面乱逛,也不种地了,就整天跟大山说话,还把石头抱回家,要搂着睡觉。”

冯跃看得出他眼睛的浑浊,但是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明显有些精神疾病的征兆。

“等我去他家,跟家里人说说,实在不行还是趁早去县里看看吧,别耽误了治病。”

顾衬诧异的看着他:“你真觉得他是精神病?”

“把石头搬回家,对着石头说话,这就明显是出现幻觉了啊,不看病等到严重了,就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了。”

冯跃转身回去,走了两步不太放心有返回来跟顾衬说:“你看着点他,别让他对树苗动手脚。”

他现在多少有些神志不清,身上的行为都不控制,甚至有些举动常人都无法理解,万一让他伤到了树苗,那真是得不偿失。

毕竟,贡达是有前科的。

冯跃刚到贡达家里,只有多吉阿妈带着孩子在家,看见他来了连忙热情的倒水。

“冯先生,你那不忙了?”

冯跃坐下也不寒暄了,直奔主题:“你阿爸最近很不正常?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女人点点头,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把被褥掀起来,下面密密麻麻的铺着一层石头,冯跃惊讶的看着。

“这都是他捡回来的?”

女人愁眉苦脸的,她阿爹一直信奉神山,自从村里面开始施工,贡达就开始嚷嚷着身上疼,见没人搭理他闹了两天就消停了。

“……大家都以为他想通了,但是第二天就往家里搬石头,每天都搬,要是给他扔出去,他就骂我们不孝顺,自己再一点点捡回来,天天就睡在石头上,说神山告诉他会长命百岁的。”

冯跃看着那些石头,心里也有些发毛,这就是典型的精神疾病啊,但是在村民们眼中就是疯了,贡达家未必会接受这个结果。

“那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的?”

女人想了一会,突然说道:“他最近经常出去。”

“去哪?”

“山外边,就是修路的那段,我们以为他没什么事,也不往回带石头,所以都没在意。”

冯跃也想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去那,他一开始故技重施在车底下躺着,阻挠施工,都已经被施工队报警教育过了,那些人都不待见他,他没事往那走什么。

冯跃想不通,又问了几个问题,就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们,要格外关照贡达的精神状况,不要因为对神山执念太深影响到自己的身体。

冯跃还没有想明白贡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央金就推开门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不好了冯先生,顾老师受伤了,树苗……树苗也不好了。”

冯跃腾地一下站起来,心里火气旺盛,那些树苗刚刚有些好消息,这就被破坏了,明摆着是有人跟他们过不去嘛。

想到今天贡达一直在树苗附近徘徊,看了一眼惊慌的多吉阿妈,说:“你跟我一起去,要真是贡达干的,我就不客气了。”

冯跃跑回后坡上,顾衬坐在大石头上,左腿卷起来一截裤脚,小腿上被烫起了一层水泡,有的地方直接被灼烧的泛红,看上去惨不忍睹。

那些树根上都堆着厚厚一层沥青,空气中刺鼻的气味直冲大脑,熏红了冯跃的眼睛。

“谁干的?”

顾衬指了指旁边被村民按住,垂头丧气蹲在一边的贡达:“你不是让我注意他吗,我盯了他一上午,他也只是在旁边闲逛,我转身去学校喝水的功夫,不知道他在哪找来的一大桶沥青,都浇在树根上了,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就剩一棵树幸存了。”

顾衬疼的龇牙咧嘴:“我去制止他,撕扯的过程中剩下的沥青就都洒在我腿上了,好在躲得快,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还没有大碍?

眼看着那块灼伤就是要溃烂的,这大热的天好得慢,怎么可能舒服得了,这大山里条件也不好,那沥青在皮肤上还有残留,很容易就感染的。

“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一下。”冯跃搀扶起顾衬,对那两个按着贡达的村民说:“交给村长吧,你们村子自己的事情总要好好解决,不然我们栽一次树,他毁一次,这件事没法进行下去。”

贡达一直都很平静,盯着地面不出声,但是冯跃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高兴。

一开始看见他这状态,还以为他精神有疾病,但是哪个精神病知道去修路的地段偷沥青,还知道一次不能偷太多,攒了好一段时间才藏在了树苗附近。

这绝不是一个精神病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冯跃断定他没事,只是再用这样的装疯卖傻,让大家放松警惕,这不,顾衬和冯跃很轻易就相信了,并且让贡达得逞了。

冯跃一直都不明白他不让种树意义何在,明白着就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贡达一根筋的执拗着,现在人也伤了,树也毁了,贡达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

冯跃在外面等着顾衬处理完,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冯跃感觉身心俱疲,每次到看见一线希望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出现,然后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

这样下去,村子里的种树计划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自己总要在离开之前看见一颗树苗在山风和阳光下茁长生长吧。

“还犯愁呢?”顾衬被护士扶着,一瘸一拐的出来,坐在冯跃旁边。

冯跃叹着气,把医生开的药装进背包里:“怎么不发愁的,贡达这三天两头的折腾,就没人能整治他了?”

顾衬也觉得无奈:“村子里都是几辈子的老邻居了,就算是村长也不可能强硬的把贡达怎么样,再说他现在这个状态,就是送到派出所去,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是毁了几棵树苗,也不能真的把他拘留了。”

“那就任由他无法无天?”

顾衬觉得他中心思想偏离了,他们只是要种树,不是整治村民的歪风邪气,贡达闹得再难看,只要把树苗保护好,就能完成任务。

“可是他这样对树苗苦大仇深的,咱们总不能也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轮守吧。”冯跃愁眉苦脸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顾衬摸着腿上缠了厚厚几层的纱布说:“那就把种树的事情移交给上级,反正暂时之前也是打过报告的,到时候上级派人下来监管,贡达要是再闹事,自然有人去收拾他。”

顾衬在村里当了十几年老师,很多事情都有情面在,不好出面,冯跃又是个外乡人,说话做事都不方便,贡达毕竟是村子土生土长的人,别看之前大家对冯跃都信服的样子,要是真的跟村民对立起来,那也是有理说不清的。

冯跃用自行车把顾衬驮回去的时候,村长就站在学校里等他,看见顾衬瘸着一条腿,满脸歉意的迎过来。

“真是抱歉啊顾老师,您在我们这教了这么多年,我们还伤着你了,真是对不住啊!”村长听到这件荒唐事的时候,差点没被一口烟呛死,对着贡达一顿教育,勒令他不要再出现在后坡。

冯跃隔开村长要伸过来的手,冷淡的说:“我们都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管不了你们村子的事情,但是种树这件事,我们既然开始了也不会就这么放弃,不过从明天开始,上级会派遣专人来看管进度。”

看着村长有些涨红的脸,冯跃就知道他听出话外之意,就是在刻意防备着他们的村民,贡达之流并不是一两个,要是人人都这么效仿起来,这种树还是趁早停止。

“到时候谁要是再搞破坏,自然有人能管得了你们,免得顾老师再瘸一条腿。”

说完就带着顾衬进了房间,把村长自己晾在外面。

冯跃知道这个村子的人都不容易,也知道他们心里对神山的坚持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当然也不肯能听自己慷慨激昂的说上几句之后,就会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但是种树已经不能再拖了,要是等着村民全部从内心的接手这件事,那寒流北上的时候,这件事就要搁置到下一年。

既然怀柔政策不管用,贡达还在得寸进尺耍上了心机,索性把这件事情移交给名正言顺的人管理,等到时候贡达他们踢到了铁板,受一些教训,就明白了种树势在必行,已经不可逆转,也许就不再折腾了。

……

第二天,冯跃扛着锄头把被沥青烧死的树苗一一铲除,最后只剩下一颗奄奄一息,树干上也有一些不小心被泼洒上的沥青,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昨天还连成一片在风中摇曳,今天就又变成了一根独苗,冯跃怎么看都觉得心酸。

自己没来之前,这里也是一棵树苗,来了之后经历这么多事情,这里是一棵更小的树苗,冯跃觉得努力这么久在还在起点徘徊,一时间有些泄气。

拎着锄头爬上山坡,仰面躺在地上,湛蓝的天空仿佛XZ最清澈的海子,丝丝白云如同涟漪一般在天境荡漾,自由的随着清风律动。

冯跃掏出手机,去看贺彤的。

“……我第一次走进大山,那里的孩子没有听见过花开的声音,甚至不曾被一棵树轻抚,他们坐在漏水的教室里,用着潮湿的粉笔写字,就像萤火,即便只有些许微弱的荧光,也不曾放弃对光明的追逐。”

所以她才会给这里捐赠那么多用品,与冯跃的初衷一样,都是为了这里的孩子们能过的更好。

“这里的阳光炙热,我到这三天了,可没有收到过一条短信,他好像并不在乎我的人间蒸发,此时我在大山里,他在山外面,隔着千万里之遥,我开始逼迫着自己认清这个男人……”

冯跃看着贺彤的阐述,他确实不记得贺彤来过这里,也许那段时间他正在因为一个策划案通宵加班,也许正在准备一个上亿的合同洽谈,总之那年工作疯狂的自己,确实把爱人忽略在了脑后。

从另一个视角看小彤对那段时间的阐述,就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挣扎。

明明从前那么相爱,若是因为一方出轨或者移情别恋而分手,或许只是愤怒一时,并不会如此长久的在愧悔与无奈中自我折磨。

但贺彤知道不是这样的,冯跃也知道,甚至相信小彤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贞。

但对一个对婚姻充满浪漫想象的女人来说,丈夫总是在公司忙碌,对于家庭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这样的婚姻看不见幸福,那么还要不要继续忍受这样的生活,一旦说了“我愿意”就是未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贺彤在书里说的很清楚,一次次的留下机会,想要看到冯跃的改变,但可惜的是,冯跃并没能发现她的良苦用心,最终在婚礼前夕,彻底惹怒了她,连面都不愿意再见一次,甚至没有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因为贺彤可能觉得这个男人无可救药。

冯跃在书评区留言:“你说的这个村子已经开始修路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那些孩子守在小树苗前面等着它一起长大。”

不知道能不能收到贺彤的亲自回应,冯跃看着那些互动过的书评都很羡慕,带着这样的愿望,转身回了学校。

每天忙里偷闲去山坡上看,已经变成他放松身心最大的乐趣了。

周雨在院子里炒菜,这样的大锅饭很累,甩着酸痛的肩膀,翻炒这锅里的青菜。

冯跃看着她擦汗的样子,手上的灰蹭在脸上,像一只狼狈的花猫,滑稽可爱。

但是冯跃从没忘记,她才十八岁,她想留在这里帮助每个孩子走出大山,想解救像珠拉那样命不由己的女孩,可她也是一个正值青葱岁月的姑娘。

吃过晚饭,山间清爽的风吹过发梢,周雨擦着头发坐在院子里,头上是灿烂的星河。

“你好像格外喜欢看星星。”冯跃搬着凳子坐在她旁边。

周雨点点头:“是啊,小时候奶奶就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以前我并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他们真的走了,我宁愿相信他们在天上看着我。”

“这就是成长,从相信到不信,再到相信,这个过程就是你对人生或者对事情的感悟,有了质的飞跃。”

从前年幼,相信童话,想象所有的房子都是巧克力做的,所有花都常开不败,高楼里住着金发公主,天上的云都是棉花糖。

后来长大了,知道童话都是杜撰,天上没有神仙,巧克力也不能做成房子,云朵只是水蒸气的凝结,从前浪漫的一切都能用科学解释的时候,人们就开始不那么相信浪漫。

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我们愿意去重新接受童话,房子是不是巧克力做的并不重要了,我们想它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所以当我们知道星星只是冰冷的陨石的时候,也为了寄托心里的情感,而主观上选择相信天上有一双眼睛。

这就是成长,童话并不是美好的,而长大就意味着我们接受这样的不美好,接受一切神话里的瑕疵,就像我们接受星光来自亿万光年之外,而仍然愿意去欣赏它的美丽。

可周雨的成长代价太过惨痛,所以冯跃想让她自私一回,为自己活一次。

留在大山固然是她高尚的想法,可十八岁的年纪不应该埋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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