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城市，夜风瑟瑟，大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就像是一座孤城，一座废都，即便马路上灯火通明，也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除了偶尔窜出的一辆计程车，一条路望到底，再也见不到别的人或者车。

骑着车一路狂蹬来到了商务KTV，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管里面，还是外面，都是灯火辉煌，一片繁华的盛景，似乎向人们宣告，晚上，这个点，才是我的主场！

只不过，前几个小时的经历，让我对这种场所，敬谢不敏，敬而远之。

马路边上停着一溜正在等客的计程车，有三五个司机聚在一起抽烟聊天，一个男人搂着身材姣好、衣着暴露、已经酩酊大醉的金发姑娘迎面而来，与我同方向的三个男人擦身而过后同时转头啧啧称奇。

一个穿着包臀短裙的女人和朋友坐在路边，醉了，边哭边大声控诉他前男友种种不好，但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可是我好爱他”。路边的花坛上睡着一个沉醉不知归路的酒鬼，地上几听啤酒、一堆烟头和一滩刺鼻的呕吐物……

时不时地，从里面走出一群人，普遍都是一副兴奋过度、喝酒喝多的不堪模样，有人撒着酒疯，有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地腻歪在一起，有人起哄，有人争吵，简直就是一幅世间百态的浮世绘。

这是个贩夫走卒难以跨越的门槛，一旦迈入那个镶金带紫的大厅，你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叫贵宾的高级存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宛若一尊时光的浮雕，凝结着奢华、浮躁和酒色财气。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我看到了小荣走了出来。

和小荣一起的，还有几个中年男人，小荣的出现，让门口的一干莺莺燕燕，统统都失了颜色。

远远地看着她，礼貌地和那几个中年男人打招呼、道别，直到她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人，没错，就是她的老板。

隔着这么宽的马路，我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充满男性魅力的、好闻的香水，似乎都能看到他西服上的金线，哪怕在路灯的照耀下，也依然熠熠生辉，似乎能看到，哪怕根本看不到的昂贵手表的LOGO……

似乎能看到那个男人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着什么，我肯定听不到，但我能感受到小荣微醺的脸颊泛红的娇羞，还有明眸之中那种发自肺腑的崇拜和信赖……

没有道理不吃醋，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也没道理做，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对谁发，对她吗？她有什么错？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原地，思绪却飞向了虚无缥缈的远方，墨色的夜空此时就像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幕布，将我的人生以快放的形式展现出来了：靠着舞文弄墨、堆砌文字、潦倒为生，拥有一段因为媳妇儿离开而宣告失败的短暂婚姻，有没有子女呢，不太能确定。

每天回家吃饭应付着遗孀母亲哀不幸怒不争的唠唠叨叨，其余时间的主要精力用于克制自己不干翻那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领导的念头，和下班后去哪家卤煮店带一份猪耳和鸭掌回家的抉择，至于河畔垂钓、地库抽烟、朋友圈写诗这些中年男人的白月光应该一个不少……

人家的人生就像是开挂，而我却只能开车，当一个老司机，到处讲段子。我能怎么办？我拿什么跟人家争？我又凭什么让小荣死心塌地跟我这个穷光蛋？我也很绝望啊！

突然，我的胸腔好像突然要炸开了似得。我看到，那个男人，开刚总，说着说着，双手搭在了小荣的肩上，很振奋的说着什么？

我打了个战栗，仿佛看到，日日夜夜害怕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我担心的事情终究不只是在担心。

那个愿意坐在我自行车上唱歌，微笑，追逐阳光的姑娘，现在她可能更愿意坐在豪车的副驾驶，从全景天窗上仰望蓝天白云的风景。

而这一切，我现在，无法阻止，我能阻止历史这一刻，我无法阻止人心的车轮滚滚向前，我可以狠狠地给他一拳，但是，我不确定，我不确定小荣会不会心疼，心疼我拳头的鲜血，还是他脸上的瘀青……

小荣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意思，反而不时地点头，以示她的认可。

我感觉浑身的鲜血仿佛都没了温度，我蹲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掏出香烟，掏出打火机，叮——擦了几次火，都擦不燃，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烟点着。一次深深地呼吸，将烟雾深深地吸进肺里。

小荣此时一个人站在路边，没多久，一辆A8停在了她的面前，我不用看，也知道，从车窗里探出的人是开刚总，他们说着什么，小荣摇着头，开刚总尤不气馁，下了车走到她的面前，折返仍在坚持着什么，小荣不光摇头，还摆起了手。

“咳咳咳……”该死的烟，一口吸岔了气，害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似乎肺都要咳出来了。

这座伤心的城市，这条伤心的路上，有一个伤心的人，像是一匹受了伤的狼，孤独地舔舐着伤口，无人关心无人疼。

不知道是谁，这么应景地唱起了《单身情歌》，这很奇怪吗？几乎每个KTV，总有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声嘶力竭地唱起这首歌，字字诛心！

车开走之后，小荣就这样站在路边，顾盼之间有与人交相辉映的神采，陆陆续续停下几辆豪车，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她就这样站在路边等待着，在充斥着酒精味的大街，在KTV门口，左顾右盼着，像是一颗极为闪耀的宝石般的存在。

蓦地，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划破夜的宁静与喧嚣，好像没听到似得，我就这样僵立在那里，和对面的伊人相望。时间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不是海角天涯，不是南极北极，而是，我站在你面前，我不敢让你知道，你也根本看不到我。

也许是有什么心电感应，也许纯粹是无意中的一个目光扫过，她似乎发现了我，发现了路对面相对而立的我的存在。

时间像个逃兵一样从我们身边仓仓促促地跑过，它甚至没有在空气中留下它的半点气息。此时此刻，我们两个就这样相望着，熟悉而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