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学的面壁思过只持续了五分钟。

因为教历史的老师在生了五分钟闷气后，才想起来历史课已经结束。而下一堂课是话语权最大的英语课，也可以称作魔法母语课，即便历史老师想要拖堂占课，也是有心无力。

但林同学看着历史老师削瘦的背影在走廊逐渐远去，也并不打算自行结束面壁的惩罚。

不是出于良好的自我约束力，只是因为他不愿上英语课。

正好，不用费劲找些生病拉肚子的理由。医务室的白衣姐姐现在见到他就有些莫名烦躁。

魔法一高在718年年底招录的，也就是719届特招生，仅仅只有8人，获得全额奖学金的更是只有3人。作为最重要的魔法母语学科，其课代表自然是从最优秀的人中挑选。三分之一的概率，不算太巧地挑中了林同学。

然后在一次早自习的英语领读上，英语老师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愕无比的事实：所谓的魔法娇子，堂堂一高优生班英语课代表，竟然对英语一窍不通。别说流利地交流，也不提照本朗读，他甚至连一个单词都不会拼写。

哦，不，严谨点讲，他还是掌握有几个单词的。比如“你好”，或者“谢谢”。

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比他懂的多。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黑男子，也就是现在的一高教导主任，李木——总喜欢穿一身黑，林同学私下里叫他李黑，后经刘道尔不遗余力四处传播，现已广为人知。

人是他招的，责任当然得他来担。不等校领导发话，李木亲自带着由他特招的林一物和路轻雪重走了一遍入学测验流程。令人略感安慰的是，天才少女自然货真价实，灵子天赋、魔力、魔法语言的掌握、魔法的实际应用等等，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而令人震惊又惶恐的是：林一物同学不仅是一个对英语一窍不通的学渣外，更是一个理论上不具备成为魔法师天赋的生瓜。

李木看着林同学魔法观想世界里的乒乓球，陷入了沉思。

“你是故意压缩了观想物的大小吗？”“不！”李木问完后马上自己作出了否定。这是一句废话，魔法初次观想后，观想物便再无法更改。

“那你是怎么积蓄出D级的魔力灵湖并施放D级威力的魔法的？”

“我灵湖魔力等级应该是F级，能施放等同D级威力的魔法，是因为我可以一次性将灵湖内的魔力全部释放。”

“怎么可能？！”李木在那一天里发出的尖叫声，几乎超过了过往近三十年的总和。

“乒乓球级”的灵子天赋怎么可能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拥有F级的魔力！如此微小的灵子团，怎么可能同时调动整片灵湖！有那么一瞬间，李木觉得自己的魔法认知都要被这个少年颠覆！

“可能是因为，”林同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我“观想圆满“了？”

李木神经已近麻木，“观想圆满”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词汇，竟然都不能让他再度震惊。他平静地、沉默地、复杂地让少年再次观想，重新审视那个“乒乓球大小的乒乓球”。

少年不再刻意压制灵子团的亮度，略微虚幻的乒乓球逐渐变得凝实，渐趋圆满，然后绽出一片炫目的赤红色灵子清光。

灵子天赋并不等同于灵子数量，比如天才少女路轻雪，她的天赋甚至已经超越了“海洋级”，但她实际拥有的灵子团，充其量只是她观想物中的“自己”和“自己脚下的孤峰”是灵子实体，其他景象都尚未填充。

当然，并不意味着观想物越小越容易填充圆满。灵子天赋决定了魔力的积蓄速度，更准确地讲是拥有的灵子数量多少决定了魔力积累的快慢，而天赋越高观想物越大，灵子积累得便越快。如果是天才少女路轻雪冥想修习，她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数不清的“乒乓球”，可若是要填满那些山脉、江河、海洋，必定要耗去无数岁月。历史上多少江河、海洋级的魔法天才，穷其一生也未曾达到过可望不可及的“观想圆满”？

凭什么一个观想出乒乓球的少年能这般轻而易举地达到？难道这样的人，不应该冥想个三天三夜才能得到一个细小的尘埃吗？

破除天赋的束缚，发挥出超越级别的实力，这就是观想圆满的升华吗？

那我当初为何忍着头痛欲裂去观想半片海洋？

想不通。无数的为什么在他脑子里盘桓不去，他一个都想不通。

“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将人的初次观想参照物，改成乒乓球一类的微小事物。”在做“魔法一高特招生名不副实丑闻”一事的调查回复报告时，李木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不能。”校长很快给出了回复，“一，还未进行观想的人并不清楚自己天赋等级，可能江河甚至大海，基本不会将观想物限定在一个小小的物体上；二，无法确定极小的观想物就能轻易达到观想圆满，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观想物极其小的生瓜，但从未有过这些生瓜达到观想圆满的记载，林一物同学只是一个特例，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天赋”吧；三，即便林一物目前凭借着微小级的观想圆满拥有超越同龄人的战力，但以后如何，没人说得清。”

“这样吧，我去找老领导汇报下情况，让他做做试点项目。我们作为教师，自个可不能胡来。”

“另外，这件事知情权仅限于此，那孩子怎么样也是我们一高的学生了。对外称，已核实林一物的F级魔法师身份就好。咱一高特招个F级魔法师又不违反规定，合情合理。”

似乎合理但不合情，一高什么时候特招过F级的普通魔法师。李木暗暗想。与此同时，校长老头儿将目光对准了他。霎时间，李木寒毛乍起。

“李木，这份报告里，怎么没讲那孩子为什么不懂英语？”

噢，这事。

嗯？这事！

他娘的给整忘了！

“你为什么不懂英语？”林同学喜提二进宫。“是不是装的？观想物掩饰不了，这个能吧？”

“真不是。我看到那些蝌蚪文就犯困，刚上中学那会儿我二十六个字母都背不全，真学不进去。”

“火球术这个魔法的术式构建涉及英语词汇吧。”

“噢，我用的是通文译版。”

“那你总想学更高级别的魔法吧？C级以上的魔法构建，目前只有母语能确定魔法发动的可靠性。”

“我这天赋，好像没操心那个的必要。我觉得我的魔力积累已经快到头了，最近都几乎感知不到灵湖的扩张了。”

“那总要上大学拿到一般社会魔法使用许可证吧？”

“参军一样可以。”

“你要参军？那你这样诓骗我混进来一高是闹哪样？还骗走了特招名额？”

“我可没诓您，我只说了“和她差不多“，”两人间一问一答变成了多线操作，“因为参军至少要高中学历。特招不用花钱。”

少年的语言逻辑严密，交谈逐渐向偏离初始目的的方向发展。

“你这叫“和路轻雪差不多“？能成为魔法师会缺钱？混高中学历去七高不行吗？缺钱也去七高不行吗？七高送的魔具拿去卖了能抵好多年学费。”

“我指的是可施放魔法威力上。七高不行，他们只看观想。”

“那你这属于刻意的主观误导。你功课做的很足嘛，都知道哪个学校看重哪些方面。”

“本来只是试试，谁知道您这个负责招生的老师工作这么不严谨。我平时看的书比较多。”

“……那你为什么不看英语书？不学英语！”

“因为无聊，容易犯困。”

师生交流重新回到原点。无解。

李木脑痛地挥挥手，少年鞠身告退。

李木轻轻抚摸扶手上的水晶球——很难想象，仅仅只是一个奔三的老师，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学生，来一场男人之间的交流，优秀魔法师李木同志竟然构建了高级魔法“真实”。他不想再次陷入琢磨林同学所讲述“故事”的晦涩缘由的同时还要揣测其话语真实性的可悲境地。

“真实”反馈并未异常，可灵子的直觉仍然让他不敢再次全盘相信。

良好的环境适应能力、一定的洞察力、极强的学习能力、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林同学多半已经注意到了“真实”的存在。

但他不认为这样一个少年就能欺骗他亲手构建的“真实”。

有选择性的真实才是最好的欺骗。

那么，又是从哪里，开始的误导？

李木闭上眼，手指轻叩实木扶手，脑海中开始重新构建每一帧画面。

“看到蝌蚪文就犯困……暂且相信，不做判断。”

“通文译版？确实存在。”

“参军？目光坚定，似乎连入营地都早有选择。嗯，下次的话题。”

“七高注重观想，一高看中实际应用，所以选择一高？不对，这种一炮就干的灵湖、一戳就穿的把戏，一次不成就漏了底。得用在正式招录仪式，那种十个高中抢人的混乱局面才更具成功性——那是因为——噢，路轻雪……”直到这一刻，李木才在情景重构中看到林一物身上本该有的少年属性，他不自觉地勾起一弯斜斜的笑，在落地镜的反射中，显得格外……猥琐。就像一个大叔看到正太。可惜李木闭着眼，看不清此刻自己的邪魅面容。

“特招…全额奖学金…缺钱——等等，他刻意略过了这一话题——我堂堂李木，竟然被一个娃娃晃过了关键信息？”他双手揪住头发，将帅气的发型卷成鸡窝。

“是否缺钱——没有正面回答。假设不缺，为什么不做回应，不缺钱对于魔法师而言不应是理所当然的事？假设是忘记了回应，为什么前一句要强调特招不用花钱，为什么偏偏漏掉了回答这一句；假设缺，那他应该很少使用魔具，光澜中学那穷地方可没有足够的魔具供学生练习消耗，那为什么他能以F级魔力熟练施放D级魔法？”

十万个为什么。

想不通。

不要脸皮地构建了高级魔法“真实”的李木老师，再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