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黑树林里，头顶一轮弯月倒挂，在云里时隐时现。

顾晓峰踩着枯叶前行，脚下脆生生的碎叶声伴随着阵阵呜咽，两侧树枝上，每一根都悬挂着白花花的头颅，有羊的、又兔的、有狗的……还好没有人的。

尽头处，咣咣的斧凿声，一个壮实汉子光着膀子在劈柴，一旁是个做了一半的婴儿床。壮汉满头大汗，却满脸幸福。

听到脚步声，壮汉抬头看向顾晓峰，和善一笑：“来，二柱。看看我给孩子新打的小床。”

顾晓峰的自我认知瞬间恍惚了一下，就听自己嘴里说道：“这孩子还没出生呢，那么着急干啥。”

“这不马上的事儿嘛。阿芙最近辛苦得紧，多亏你上回带来的酸枣，她如今一刻也放下不那枣子。”

“嗨。这不巧了嘛。”顾晓峰从身后拿出一小袋漆黑如墨的枣子，“我给你送来啦。”

“太谢谢了。”壮汉一步步走过来，“我们村啊，就你一个人有出息，加入了个什么清风派，回头等我儿子出生了，让他认你做干爹，也跟你学武。”

壮汉说着伸手就要结果那袋枣，可顾晓峰却抖了一下手，枣子全落到了地上。

“哎呀。你看看你！”壮汉赶紧弯腰捡拾，“最近练功又练狠了吧。别担心，以你的实力，那个什么内门考核，肯定能通过的。”

“别……”顾晓峰努力从唇齿间蹦出一个字，他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那是什么鬼枣子！分明是炮制过的蛇毒丹！人吃了，一开始会提升身体素质，显得精神抖擞，但久食不仅会上瘾，还会在体内结成一颗红色的毒丹。若是有孕之人，孩子从发育时就吸收那红色毒丹，大概率会胎死腹中，一成几率会炼成毒婴。这种毒婴出生带毒，需要以各种毒药为食，若能顺利长大，其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能成为无比珍贵的毒药或者解药，但也因此，这个人从此只能作为药物存在，成为各方势力争相抢夺的对象。

这种卑劣之法，顾晓峰也只是在嫪毒派禁书中看过一眼，就连对毒药最为痴迷的师姐也对这种方法嗤之以鼻，这个什么二柱……竟然还是清风派外门弟子。顾晓峰心里一瞬间有了些动摇，会不会……那灭村惨案确实与清风派弟子有关，只是落英他们并不知情。

心念动摇，迷雾趁虚而入，顾晓峰一下子失去了身体的掌控。

他跟着那壮汉一起进了屋子，屋子里，妇人正端着饭菜往外走，她的肚子很大，气色却很好，和壮汉一样满脸幸福，见二人来了，把手里两盘菜一人一盘塞手里：“二柱来了啊，正好，把这个端出去。我再去给你多炒两个菜。”

“别别，你别忙了。”壮汉赶紧说，“我来炒。你歇着。”

“可别了。”妇人赶紧道，“前两天让你炒了个丝瓜，炒成了黑不溜秋一堆子，我和孩子可吃不下你做的东西。安心等着吧，多亏了二柱兄弟，我现在精神头好着呢！你们先聊着，我很快就来。”

顾晓峰和壮汉一起坐在院子木桌上，听到自己开口唤他成哥，问他最近买卖如何。

“还不错。自从你帮我介绍了买家。近两年来猎的野物都有买主。前几天那皮子啊，还卖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呢！我准备再打两年猎，钱存够了，就去置办个小买卖，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也省得你嫂子天天提心吊胆的。”

“那敢情好。我知道有几个好铺子，回头给成哥你留着。等你攒够钱了就给你，也没得让你去别人那里受骗。”

“行行行。你我是放心的。给我的准没错。只是啊……你可别吃亏了。上回你帮我置办的东西我可打听了，比市面上整整低了一半，这怕是成本也不够吧。”

“嗨。咱俩谁跟谁。当初要不是你帮我进了清风派，我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成哥你要不是……”顾晓峰说着回头看了眼屋子里，欲言又止，“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不打紧。”成哥说，“就是苦了阿芙。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跟着我一起挨骂受排挤。但我不悔，人活一辈子，还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一起。”

成哥的故事很老套。成哥和阿芙两情相悦，打算定亲时却得知家里人已经瞒着自己和一户人家定了亲，那姑娘也挺好，只是成哥不喜欢。

当时退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阿芙又是外村的人，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说，是个狐狸精把成哥迷了心，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成哥是条汉子，一直没有妥协，最后甚至和家里人断了关系，带着阿芙来到山脚下打猎为生。那段时间艰难，肯和成哥一家说话的，只有二柱。

人人都说成哥不孝，可二柱知道成哥每次打了好猎物，都要给家里送去一份，去了就往那一放，也不说别的，转身就走。他是念着家里的，可家里人不念着他，明知道他已经心悦阿芙，却还是偷偷和别家定亲，只因为那家姑娘和族长沾亲，有利可图。偏偏还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得理直气壮。说没定亲就和好人家汉子勾勾搭搭，不检点。

这种事哪个村子都多得很，可偏偏成哥脾气倔。

“我是人，不是畜生，怎能任由他们想配什么种，就配什么种！”成哥有些醉了，话说得难听，但理是这个理。

“啊！”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成哥的酒一下子吓醒了，转身就往屋里跑，紧接着对外大喊，“二柱！快去，快去请稳婆来！”

顾晓峰这时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背着手，缓缓走进屋里。屋里头有些暗，背着光，成哥看不清二柱的表情。

“二柱，快啊，还愣着干嘛！”

“不用了。”顾晓峰冷冷地说，“我来就好。”

“啊？你还会这个？”

“嗯。我等着就是这一天。”说着，二人把妇人抬进里屋，顾晓峰的接生手法专业，连成哥都吓了一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成哥喝下的药起了效果，渐渐晕眩困倦不已，终于啪嗒一下，倒在地上。

这边，妇人用尽全力生下了两个孩子，力竭晕倒了。

顾晓峰看着两个孩子，它们手拉着手，一个干瘪青紫，已经没了气，另一个却白胖圆滚，一见光就睁眼，却是通红的一双眼珠。

心里过于惊骇，顾晓峰一下子恢复了意识，他从二柱的身体里弹出，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那名叫二柱的瘦削男人将两个孩子好好包裹在襁褓里，没了气的放在妇人身旁，自己抱着那已经成了形的毒婴，呆呆看着地上的成哥：“抱歉了，成哥。我练功走火入魔，只有毒婴能够救命，不然活不过下月，巧的是，当时符合条件的有孕妇人，只有嫂子一人。我也是在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嫂子服了解药，你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会保证你们一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个孩子……就给我吧。”

二柱说完，快步离去了。

顾晓峰却注意到，房子外面的窗口之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浑身颤抖，显然是看到了很多不该看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