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昭既然知道有人捣鬼，片刻不肯耽搁，当晚就使用传送阵返回白帝城，要当面禀告给吕相和吕侯。

“我外祖那边，说不定也有这种精魅使坏，要一并查查看。”

杜小草提醒他:“惑心魅难得一见，幕后那人如果心疼了，不想让这些精魅全部折在吕侯府，就会悄悄召回去，你让人盯紧了，说不定会有惊喜。”

秦佑安也叮嘱他:徐徐图之，不要被愤懑冲晕了头，反被对手揪住把柄，陷入被动。

送走吕文昭，秦佑安没有再回太守府，趁机带着杜小草去了一座仙城客栈，出了名的精致优美，亭台轩榭建造在大江之畔，江水滔滔，水天一色，视野开阔往来船只如梭，从高楼窗前俯瞰，渺小如蚕豆。

杜小草变成小黄鸟的模样飞出去，飞得疲累了还不舍得回来，停在屋檐外的琼花树枝上，啁啾雀跃。

秦佑安也不催促她，趁着晚霞璀璨，铺开笔墨纸砚，要给她画一幅惟妙惟肖的花鸟写意图。

他以为最多半个时辰，就能绘制完成，结果画到夜色渐深，只画出一支旁逸斜出的褐色花枝，花瓣和花苞疏落有致，极有韵味，花枝下方水雾缥缈的大泽，大泽之上展翅撒欢的小小黄鸟，全都无力落笔。

杜小草无视他的诧异，趁着夜色掩护，隔着几百丈的高空，小鸟爪随意一伸，从下方江面抓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巨鱼。

出水时足有一丈多长的巨大鱼身，周身灵气充沛，起码有百十年的道行，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须臾蜷缩成一片柳芽的形状，被杜小草一口吞入腹中。

山珍海味江鲜，各有各的滋味，杜小草似乎吃上了瘾，接连抓了七八尾巨鱼，才意犹未尽地回到阁楼内，蹦蹦跳跳地站在窗前的案几上，垂着小脑袋打量秦佑安的画作，还不忘跟他解释:

“刚才那些鱼来历奇怪，盘踞江底吞噬山根水运，已经快要成了气候，不铲除了它们，这片水域很快就会变故迭出。”

“鱼而已，你爱吃就吃吧。”

“看你神色很惊讶……”

“我没想到你会生吃，平常你都是蒸烤清炖。”

杜小草微微脸红，她再怎么被尊称为“仙君”，还是妖。

秦佑安不以为意，挑起一盏灯笼挂在窗前，继续绘制窗外的浩荡江泽，这次非常顺利，笔势没有任何凝滞阻涩。

果然是那些巨鱼作怪。

有了山崖、花枝和江水，枝头的傲娇小黄鸟，却始终不肯浮现在他笔下，还笑话他:

“秦世子，你也太托大了，本君可是九色凰鸟，三度涅槃，五次雷劫，你连引星境的修为都没有，怎么能描摹不出本君的神意？降低要求只求形似，都很吃力。”

秦佑安仿佛没听见她的揶揄，笔尖不停，面沉如窗外的江水，非要把她画出来不可。

小黄鸟抖了抖头上的翎羽，拿出一支符笔，像是用来写蝇头小篆的那种，极为纤细小巧。

笔管莹润如白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末端篆刻有“若吾小锥”四个淡金色的羽文，款式古拙雅致，像是经过无边岁月的沉淀洗礼，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泽。

这根小锥的笔尖，细细的一小簇兽毫，不知取自什么凶兽，跟笔管上的羽文一样也是淡金色的，大小、软硬全凭心意，笔锋挺如尖锥时，可破开一座山峦，横断一地沧海。

秦佑安看得目不转睛，大胤显然是没有这种神物的，必定是“若吾仙君”从域外带来的仙宝。

“用我的小锥试试看，也许就能画出来了。”

秦佑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去年花灯节，两人携手同游火羽城，崔硕人不知为何也来了，胆大包天的把人困在幻阵中，画了一张《小草濯足图》。

他破了幻阵，讨回了那张融入魂丝的淫画，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回到白帝城的崔硕人却无端陷入昏迷，至今没有苏醒。

仙后和博陵崔氏悬赏紫金十万两，求高人救治崔硕人，贪钱的人前赴后继，无一人能看破端倪。

秦佑安看着画面上空荡荡的枝头，涩声问杜小草:

“崔硕人昏迷不醒，跟你有关？”

“也许吧，那时候我还没有涅槃成功，否则凭他那点道行，怎么可能把我画进去？”

杜小草提起那个登徒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要只是老老实实画画，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要动我的神魂，只是昏迷算他运气好，能撑到现在也算博陵崔氏有本事！”

秦佑安默默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杜小草知道他担心什么，摇了摇头，“只要我想，街边最差劲的画匠也能把我画出来，不会让人看破跟脚的。”

秦佑安不满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画卷。

杜小草轻笑，“这我不管，你想画本君就凭本事，作弊算什么？小锥都借给你了，拿它试试看吧。”

秦佑安无奈，拿起桌上的“若吾小锥”。

小黄鸟轻轻朝笔尖呵了一口气，淡金色的兽毫立刻变得温润软弹，仿佛一件死物忽然有了灵气，浮现出一团青色濛光。

秦佑安身为大胤年轻一辈有名的俊彦，以剑术和符术为人称道，尤其是符术，据大胤宗室的几个老供奉品鉴，颇得当年紫胤仙帝神韵，也是他被认定是紫胤转世的重要佐证。

全白帝城的人都知道，秦世子的符术是“无师自通”，一觉醒来就全懂了，没有拜任何高人为师，符箓造诣一日精湛一日。

从总角到弱冠，十几年时间，秦佑安自认还算精于篆刻和符咒，却被杜小草接二连三的打击。

“米来”、“鸡来”，匪夷所思的咒术神通，事后无论秦佑安怎么琢磨，都不得要领。

他不得不信了皇家青典册中的记载，元龙紫胤的符咒之术，真的来自若吾仙君，他也好，紫胤也好，都是不成气候的弟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和若吾仙君之间的差距，从符笔的品级上就分了高下。

神笔在手，再接着绘画的时候，笔锋毫无阻滞，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傲娇啁啾的小黄鸟就绘制完成，形神毕肖，跃然纸上。

下一秒，小黄鸟重新变回杜小草的模样，拿起案几上的画纸仔细欣赏，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画得真好，差一点点就比得上本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