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毗邻一座大湖，以灵气充沛著称于世，碧波万里，山峦起伏，千年前就是大齐仙朝的国都，仙宫巍峨，世家云集，繁华鼎盛。

变故从一年前开始，重华宫新进了一名活泼伶俐的小宫女，喜欢穿红衣，戴金铃，没多久就获得了仙后的宠爱，成为心腹。

崔明月喜怒无常，这些年不知道换过多少“心腹”，凭着雕虫小技和好运气获得恩宠，又因为一言不慎、一事不谨被踹下深渊。

这个小宫女得宠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名字叫“若吾”。

放眼大胤，但凡有点家世和见识的人，谁不知道“若吾”？大家一笑置之，把这个小宫女当做巧言令色邀宠的蠢货，若吾这个名字确实能引得仙后注意，同时也注定了她不得好死。

小宫女言笑晏晏，一副只要今日能飞上枝头，哪管来日尸横荒丘的豁达，对身边那些或鄙夷或阴冷或嘲弄的眼神视若不见。

旁人一时半会奈何不得她，崔明月的陪嫁宫女洗梧，重华宫的首席大嬷嬷看不过眼，百般刁难。

小宫女巧妙周旋，每次都能安然身退，反而激得洗梧嬷嬷火起，铁了心要弄死她。

半个月后，小宫女若吾安然无恙，洗梧嬷嬷却天黑路滑摔断了腿，不得不暂时搬离重华宫养伤。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小宫女跟重华宫上上下下都混熟了脸，众人也渐渐明白，这小野丫头根本就不是真傻，坏得风雨不透，但是凡得罪了她的人，碍了她事的人，都稀里糊涂倒了霉。

装痴扮傻，睚眦必报，坏主意每每都能说到仙后心坎里去，渐渐地站稳了脚跟。

一开始她年纪小，娇媚清丽却不起眼，渐渐地到了及笄之龄，有人开始设局，怂恿仙后的那几个好色族侄来撩她。

只要她被得了手，就得出宫去，眼不见为净。

以她的家世出身，最多给那几个登徒子做侍妾，以色侍人，色衰爱弛被遣送出府是早晚的事。

那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让她后悔得罪人。

若她的运气差一点，连被遣送出府嫁人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死在内宅争斗里。

仙后也察觉到自家族侄的龌龊心思，乐看其成，七夕日办了一场宫宴，把那几人都邀请了来。

那些人借着酒劲，席间就扛起小宫女，去往一旁的凉亭。

这凉亭建在一片莲池上，常年水雾萦绕，面对面都看不清脸，做云雨之事不怕被人窥见。

三人的肆意大笑响彻池畔，最后被生吞活剥了，却不是小宫女。

众人只看见巨大的莲池中水浪翻腾，枝叶残断，系在岸边的兰舟全部被震成了木屑。

躲在凉亭里的三个纨绔，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水浪卷入水中，连个血花都没冒出来，人就消失不见了。

死不见尸。

崔明月让人搜遍了莲池的角角落落，连块骨头渣都没找到，衣衫也只找到三人脱在凉亭里的外袍。

小宫女浑然无事，矢口不提三人曾经非礼自己，只说他们喝醉了酒，怕冒犯贵人，主动来凉亭里醒酒。

仙后哪里肯信？问她见没见到什么诡异的事？

小宫女摇摇头，笑得嫣然可爱:

“我当时被掐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听人说出事了，仙后千万不要伤心过度，更不要迁怒奴婢，害死三位崔氏公子的怪物，一定还躲藏在宫中……”

威胁之意明显，崔明月气得七窍生烟，立刻让洗梧嬷嬷上前掌嘴，逼她交代是用了什么妖法害死了人。

耳光还没打到小宫女脸上，洗梧嬷嬷就惊叫起来，指着房梁上倒垂下来的火蛟给仙后看。

是一条碗口粗的赤色蛟龙，一口就吞了身边喊叫的宫婢，死死凝视着主座上的崔明月。

崔明月催动本命仙剑，想要斩杀火蛟，哪里是对手？仙剑还没飞到蛟龙眼前，就被它一口龙息吹得倒卷。

接下来，火蛟开始吞噬重华宫中的宫人，吃糖豆一般一口一个。

偌大一座宫殿，宫婢和太监、女官、侍卫、供奉上百人，短短半个时辰，全部被火蛟吞吃入腹，没有鲜血淋漓，没有断骸残肢，所有被吞噬的人都毫无抵抗力。

其中一位紫阳镜的老供奉，仗着修为高深，不信邪地破窗逃遁，在宫殿上空与山岳一般巨大的火蛟对峙，手段尽出，法宝耗尽，依然无法撼动火蛟一片鳞甲，只惹得它更加暴躁。

老供奉趁乱掠向天空，却忘了天上属于蛟龙，逃窜还没开始就落败，被火蛟一口咬断腰腹，身体拦腰断为两截，哀嚎着坠落地面，火蛟不去吃他的上半身，一口叼住他的双腿，缓缓咀嚼，瘆人的声响吓退了来援的侍从。

火蛟在挑衅，不止是挑衅重阳宫中的仙后，还在挑衅整个大胤。

崔明月看鬼一样看着小宫女，她拥有前几世的记忆，认不出改头换面的小宫女，却认得这头火蛟！

小宫女没撒谎，没取巧，她真的就叫若吾！

火蛟那双比水缸还大的冰冷竖瞳，散发出的冷意让人心惊，千年时光，对它来说只是打了个盹的时间，昔年的仇恨它牢记在心。

小宫女却不肯立刻翻脸，挥挥手让火蛟离开，又喊来掌管宫务的大总管，请他尽快给重华宫安排人手。

大总管也是妙人，立刻就去办妥了，仿佛没看见地上哀嚎的大供奉，也不惊讶偌大宫殿为何就空了。

从那一刻起，仙后崔明月身不由己，成为了小宫女的傀儡人，每天依旧锦衣玉食，光鲜威严，上朝垂帘掌管政务，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再是从前的崔明月。

小宫女最热衷的事，是跟崔明月聊天，聊千年前那些琐屑，笑容灿烂，眸光澄澈，神态亲昵，看不出丝毫杀机。

仙后的脸色阴沉不定，拒绝了胞弟崔雀人“围杀”的请求，耐心跟小宫女周旋。

没有人知道两人的恩怨，也没有人猜得到两人的心情，世家和朝臣全都引而不发，仙帝也稳稳闭关。

洗梧嬷嬷虽然断了腿，却没有死，每日战战兢兢地执掌重华宫，侍奉仙后，敷衍小宫女，生怕惹得她一个不开心，就被火蛟给生吞了。

从前的小宫女，对仙后毕恭毕敬，如今也很恭敬，话语却听得人心惊——

“仙后娘娘，一千年过去了，你没怎么变，火蛟也没怎么变，只有我变了，娘娘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娘娘在白帝城有没有仇人，要不要我去帮着报仇？千年前我让小火蛟去吞了执掌教坊和女闾的官员，现在要不要再去吃一回？”

“小火蛟越来越不乖了，不肯乖乖呆在宫里，想出去吃人，娘娘帮我想一想，大胤哪个世家最可恶，我让火蛟去吃一顿？天水赵氏怎么样？”

“……”

崔明月唯有沉默。

在她印象中，火蛟早该死了的，早该跟若吾一起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