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语气戏谑，看死了五蕴真人办不成。

五蕴散人也不争辩，他今日来这儿，为的并不是轮回印的事，而是劝说杜小草不要让青麟公子重现于世。

杜小草这边说不通，他便从青麟公子本人下手。

“久仰公子大名，传言公子言睿德馨，品性超群……”

青麟公子轻笑:“真人说笑了，千年前也许有过这样的传言，时过境迁，早就变了口风，我不再是言睿德馨的贵公子，若吾仙君也成了凶戾暴躁的妖孽，世间人心，最经不住消磨，稍稍有些利益纠缠，就要翻脸，便如此刻，若我不答应自毁，道长是不是就要忘了我曾经‘言睿德馨’，对我拔剑相向？”

五蕴真人沉默，原本就木讷的容长瘦脸，更加古板无波。

青麟公子正色看着他:“原本我是想就此湮没，见了你以后，我改变主意了，也许我终将消散，却不会此刻就消散，我想亲眼看看，千年后的人心，跟千年前有无不同。”

五蕴真人皱眉:“相同如何，不同又如何？”

“若是相同，我便一如从前，相助相伴仙君，只要我一息尚存，世间宵小鼠辈就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五蕴真人还要再说，却被杜小草的巨鸟法相扇下山坡。

咕噜噜滚动了几十丈远，砰然撞上了一块大青石，才勉强稳住身形，头上的道冠都跌落了。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随意一瞥，就瞥见这顶道冠上施展了障眼法，还是品级颇高的障眼法，连她都没能第一时间识破。

道冠确实是道冠，却不是大胤常见的莲花冠，而是鱼尾冠，这种冠杜小草头一回遇到，是在靠山龟船上，那个垂涎挑担人妻女美色的纨绔，就戴着这种款式的道冠。

后来在东海岸边，在河东裴氏祖地，又见了几顶一模一样的法冠。

杜小草记得，当时她变回鸟身，追踪其中一对师兄弟进了一座废宅，那对师兄弟嘲讽死掉的两位“同门”是炮灰，是其它“仙苗”的养料，连记名弟子都不算，还自以为前程远大。

他们闲谈中提及了一个叫“流云宗”的仙门大派，语气矜傲，这位“五蕴真人”头戴跟他们同款的仙冠，难道是同门？

大胤七十二洲已经被隔绝三千年，壁障刚刚残损没多久，小郡主、姜慕白这些“域外人”都是刚来不久，五蕴却已经进入钦天司二十年了！

杜小草心中疑惑，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让顾青麟领着家中人，一起住进客栈里。

顾青麟身陨时，并没有婚配，这些子孙后人，都是他兄长那一系的血脉，过继到了他名下，千年祭祀，从未懈怠，对他容身的画轴，更是呵护备至，宁肯破家，也不肯把它交给旁人。

否则顾青麟早就被人用秘法祭炼残魂，生死不能了。

杜小草对这些顾氏后辈颇有好感，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画轴封禁残魂，跟崔硕人劫掳貌美女子魂丝，封禁画轴中取乐异曲同工，而这种秘术是她传授鬼顾氏族人的，放眼七十二洲，唯有顾氏一族精擅此道。

顾氏这一任的家主，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相貌俊朗，眼角眉梢却带着不自觉的愁苦。

他听到“若吾仙君”诘问封印术是怎么流落出去的，吓得噗通跪倒在地:

“仙君息怒！实在是迫不得已，六年前，那崔硕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这桩秘密，把顾氏一族的男丁全部抓进牢狱，说我拖延一日，他就要杀掉一人……”

一开始，这位小家主还硬挺着不肯说，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他面前，他别无选择。

以博陵崔氏的霸道，绝对敢杀光顾氏一族。

好在岁月流转，这门仙术几经辗转，传了十几代家主，又间隔着天灾祸乱，已经成了残篇。

崔硕人担心有诈，又拖了十几天，砍了顾氏十几个人，确定已经诈干了秘密，才把人放出来。

客栈里，顾家主哽咽难言:“那崔硕人凶横霸道，杀了顾氏一半精壮族人不算，还放话让我们回去想办法补齐残篇……”

否则当时就会把他们全都杀了灭口！

顾家主哽咽着说完这些，满脸愤懑地痛骂崔硕人:

“这六年来，姓崔的畜生每年冬至都会派人登门，讨要封魂术的全篇，我们拿不出来，他就随手抓出一个人杀了！”

顾氏原本还算繁茂的人丁，经此变故，还活着的只剩下眼前这些，他们想过逃走，却连城门都出不去！

顾青麟听得眼圈涨红，问这个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儿孙:

“你们过得这么艰难，何不把我这个祸首交出去，崔硕人拿了画轴，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顾家主缓缓抬头，看向自家老祖，眸光中的神色哀痛复杂。

吕文昭叹气，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就算他们把你交出去，崔硕人也不一定会善罢甘休，用每年杀一人的办法，能杀出你这么个压箱底的活宝，那继续杀下去，也许还有惊喜呢？一个落魄了几百年，无名无姓的小家族罢了，怎么杀都不会杀出麻烦，何必收手？”

顾小家主点点头，认可了吕文昭的猜测，踌躇再三，他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好叫老祖知晓，除了吕世子说的这个理由，还因为我想赌一次！”

顾氏惹上崔硕人，大伤元气，想要重振千难万难，覆灭倒是近在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摩挲着画轴，犹豫着要不要交出去的时候，有人从窗外扔进来一个蜡丸。

摊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篆字:“顾氏老祖一甲子内当归” ！

客栈厅堂内，顾家主围着炭炉，唏嘘得几近狰狞:“我不知道是谁扔进来的这个蜡丸，但我真的信了！一甲子而已，熬一熬就熬过去了！只要老祖归来，顾氏就能重兴，大仇就能得报！”

吕文昭平静地看着他:“恭喜你啊，心想事成了。”

而且没有等了一甲子那么久，熬了六年半，就熬到云开雾散。

顾青麟一时无言，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封印卷轴，递还给杜小草:“这是仙君的东西，还给仙君。”

杜小草默默接过，当年顾青麟为了襄助她逃离白帝城身死，她救之不及，扣住了他的一缕残魂，封禁在这个画轴中，交给他的心腹仆从带回家族。

她在画轴中留下了特殊符咒，只要她涅槃转世成功，重返白帝城，封印在画轴中的顾青麟就能感应得到，挣脱而出，再次重逢。

吕文昭听得疑惑，诘问道:“你如今只是半个“仙君”，那个小宫女是你的另一半，这卷画轴为何只对你的到来有感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