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又添了一位围观客，傅行远也来了，远远站在一处高楼上，看得神清气爽。

世家门阀之间仇杀，最讲究斩草除根，最怕的是死灰复燃，春风吹又生。

瓜洲霍氏的这对爷孙，渭水傅氏的傅行远身后，都是漏网之鱼。

这对爷孙倒也罢了，傅行远已经屠尽渭水两岸所有针对过傅氏的世家。

楚禄元有“认巫做父”的厉害儿子撑腰，也没有托大，以家主之尊，亲自出面跟傅行远赔礼道歉，说当初是被裹挟，是“迫不得已”。

吕文昭告诉杜小草，世家门阀之间，除非一方有绝对把握，轻易不会翻脸，一旦翻脸，就有几条心照不宣的规矩。

首先，对付那些不共戴天，彼此有血海深仇，仇恨年深日久，痛入骨髓，不存在任何和解可能的仇家，必须雷霆一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但这只是说说而已，能撕开猛兽要害的往往都是猛兽，猛兽互搏，大概率同归于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世家的底蕴决定了他们没那么容易全灭。

渭水傅氏有傅行远，渌水楚氏有楚嘉树，瓜洲霍氏有那个俊朗少年。

家世败落以后，幸存的子嗣大多也都泯然众人，万一有气运爆棚天赋异禀的，决不能给他们成长的机会，他们是自家砥砺后辈的绝佳磨刀石。

轮番派遣跟他们修为相当的子弟，捉对厮杀，磋磨他们的锐利和戾气，像嚼甘蔗一样把人嚼成残渣，让对方心态崩溃，斗志溃散，冥冥之中的气运也被汲取。

反杀？

不可能滴，世家在派出后辈子孙的时候，也会派遣修为高深的供奉、族老跟随，随时堵住纰漏，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哪怕是渭水傅氏这样煊赫一时的大世家，哪怕败落了，子孙沦为寻常百姓，也很难泯然众人，总有祖辈的香火情可以攀扯，总有人冲着这样那样暧昧难言的心思施以援手。

傅行远忽然崛起，曾经分食过傅氏的其它世家，当然不肯平白吐出到手的好处，那就只能先打过一场，掂掂分量，确定肯定自己不是对手了，涉及到自家生死存亡了，就决不能硬抗讲面子了，该怂就怂，钱财、法宝、美人、府邸，都是身外之物，舍不得也得舍得。

大胤钦天司虽然不是世家，它的背后却站着很多世家，几乎都是踩着妖鸟的尸骸崛起的，现在一起陷入僵局。

杜小草远远看着小宫女逞凶，搞破坏，没有阻拦，也没有襄助，坐看钦天司和它背后的世家门阀如何应对。

瓜洲霍氏的那对爷孙，给小宫女助威助到声嘶力竭，依然不肯停歇，花式唾骂博陵崔氏都是缩头乌龟。

霍氏少年趁着小宫女梳理发髻的空隙，跑到杜小草身边，恭恭敬敬匍匐在地，冲她行了一个大礼，低声央求:

“瓜洲霍子桑，求仙君教我修行。”

杜小草愣怔，指了指远处的小宫女:“怎么不让她教你呢？”

霍子桑也愣了，挠着头讪笑:“她不是仙君变出来的吗？”

杜小草沉了脸，若吾小锥无声浮现，冲着霍子桑的眉心滴溜溜旋转。

霍子桑大笑:“我在先祖传下的青典册上见过这支符笔，是仙君压箱底的宝贝，用它画出来的符咒能移山倒海，翻天覆地……”

这熊孩子不知道怕的，笃定了杜小草不会发怒杀人一般，眼巴巴等着她开口。

他衣衫褴褛的爷爷，见孙子跪倒在杜小草面前，也颠颠追过来，匍匐行礼，一口一个“仙君”。

杜小草只能苦笑:“我年龄未到，不能收徒的……”

霍子桑脱口而出:“那我就先记名，等仙君年龄到了，再正式收我为徒！”

杜小草斜睨他:“等我年龄到了，你早就是一抔黄土了，还怎么拜师？收徒岂是儿戏，不是我道行高就能任性，万一把你教歪了……”

“不会的！仙君，我保证不会长歪，我可以去槐祖身边修行，让槐祖帮忙看着。”

“你还认识槐祖？”

“当然认识，要不是他老人家庇护，我和爷爷早就被逮住了。”

霍子桑口齿伶俐，膝盖也灵动得像陀螺一样，原地唿唿旋转，无论杜小草看向哪个方向，他都能出现在眼前。

杜小草哭笑不得，问他:“槐祖教过你什么？”

“槐祖是树妖，教了我一种死而复生的法术，只要我没有被烧成灰烬，哪怕只剩下一滴血，都能向死而生。”

杜小草听得呆了，惊诧地打量霍子桑，这么奇诡的法术，媲美她的涅槃转生术。

霍子桑摇摇头:“不是仙君想的那样，当时我缠着槐祖，看到他珍藏的一根翎羽，就拿到手里……”

他不是第一个触碰这根翎羽的人，却是第一个没有当场被烧成灰烬的人。

整整七天七夜，他就保持攥着翎羽的姿势，像泥塑木雕一般站着不动弹，槐祖也没有罗唣他，用槐树枝替他搭了个凉棚，耐心地等着他苏醒。

“我在梦境中学会了那种仙术，哪怕已经气绝身亡，只要一滴血尚在，就能复活。”

杜小草蹙眉:“必须是血才可以，一根骨头、一颗牙齿行不行？”

霍子桑摇头:“必须是血。”

如果有人一招制伏他，把他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他就真的死了，灰烬中骨头、牙齿都不能让他复活。

相比九色妖鸟的涅槃神通，他的所谓仙术约束甚多。

但和寻常人相比，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他能凭“若吾仙君”蜕落的一根翎羽，自行领悟这般神通，也是他的福运。

瓜洲霍氏的族人，杜小草只恍惚记得一个跟秦紫胤差不多年岁的贵公子，在她被箬衣剑穿透胸口之后，立刻上前襄助，让她顺利离开了那片开满锦葵的别苑。

看着眼前的霍子桑，她心中叹息，同意了“授艺”。

“你想跟我学些什么？涅槃不死术么？”

霍子桑摇摇头:“我没那么贪心，能想像傅行远傅公子那样就很开心了。”

“你想重现瓜洲霍氏的风光？”

“从小就想，求仙君教我一门厉害的仙术……”

“你先站起来，让我想想教你什么仙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