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部的少巫，是个婀娜女子，天赋颇佳，在这一代的少巫中算是顶尖的一拨。

奈何天蝎部偏于一隅，又没有活着的天巫，日子过得很不遂心，尤其是天神殿横空出世，压得天蝎部抬不起头来，有灭族的危机。

杜小草来到巫疆，铲除了天神殿，救了天蝎部一回，又“暴尸”了其它几家天巫，导致这些风光了几百上千年的天字号巫部实力骤减，还不如天蝎部这种早就习惯了顶着“天”字号招牌却没有活天巫坐镇的倒霉巫部日子好过。

好日子都是同伴衬托出来的，从前大家实力参差不齐，天蝎部落在鄙视链的最低端，现在齐平了，反过来还要嘲笑旁人。

天蝎少巫不满自家一直窝在荒漠中，想在膏腴之地圈占一片山头，瞄上了天蚕部所在的领地。

这两家天字号巫部，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差别多大，骨子里都是靠“养殖”起家，养蝎和养蚕。

同样占了一个“养”，两家的区别是，天蝎部主要养毒蝎，兼养沙蚕；天蚕部主要养桑蚕，兼养毒蛊。

天蝎养沙蚕为了赚钱，天蚕养蛊蚕为了御敌。

某种程度上，这些经验是互通的，天蝎少巫盯上了天蚕部，凭天蝎的实力和准备多年的手段，很容易就能压服没了天巫坐镇的天蚕部。

天蚕的族长和寮首知晓自家危在旦夕，搬出“菰巫部”来吓唬人，谆谆告诫天蝎少巫，一水之隔就是若吾仙君涅槃转世后相中的地盘，天蝎少巫又是得罪过仙君的人，若是闷声不露面，仙君未必想得到她，若是自己蹦出来挑衅，一巴掌就拍死了！

天蚕部自己，都已经在寻觅合适的僻静山林，打算见势不妙就举族搬迁。

天蝎少巫跟自家巫老商议过后，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

如今的若吾仙君，已经被烙上了“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的标签，人人谈之色变，天蝎少巫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真没那胆子去她的领地边上晃悠，一个不少，命就没了。

天蚕部债多不愁虱多不痒，豁出去了，就像一头受伤的狐狸羔子，借着邻家老虎的威风，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宵小。

……

这些方寸人心，杜小草暂且都懒得理会，听了秘境之主的劝说，且撒手不管，看看藏在幕后的黑手如何收拢善后。

飞舟之上，杜小草忍不住好奇，问秘境之主:“你这番忙前忙后，图什么？”

秘境之主笑容诡谲:“仙君是怀疑在下居心不良？仙君确实貌美如花，但咱们不是一辈的，我与令祖兄弟相称，从他那一辈算起来——”

杜小草转身就走。

秘境之主厚着脸皮追上来，一嘴爹味地继续叨叨:

“小姑娘，听人劝活得长，你们云澜一族虽然能涅槃转世，这涅槃关隘却一次比一次险阻，每一次都跟闯鬼门关没差别，一次比一次难闯过，闯过了再来一世，闯不过就要魂飞魄散，从此湮灭在世间。”

杜小草默然。

天地重均衡，给了云澜一族涅槃的神通，必然就有局限，不能永永远远地涅槃下去，就像秘境之主说得那般，一次比一次难，资质寻常的云澜族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事不过三”，第三次涅槃就开始吃力，第四次就、第五次就有人丧命。

秘境之主继续数落道:“你上一世太亏了，才活了那么点大，就陨落了，云澜的第一世格外重要，你开头就没开好，魂魄还裂开了，将来——”

杜小草被他喋喋地心烦，这世上就不缺灌输焦虑的人，明知道你哪儿是软肋，就让哪儿戳。

秘境之主不但戳，还给出解决的办法。

“当务之急，就是抓住若雨，融合了她，蹬了秦紫胤和秦佑安，返回羽界，忘掉之前所有的事，专心闭关练功，最多一万年，你就能恢复如初。”

杜小草烦躁。

秘境之主仿佛不知道讨人嫌怎么写，自顾自地往下说，“小姑娘，教你一个乖，风声雨声，都是扰人声，大事小事，都是身外事，记住自己的根本是什么，莫要自误，这一次你能顺利涅槃，没有惨死，只是裂魂，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下一次未必能这么走运了，天鸾和瞽叟两个蠢货，害人都害不利索。”

杜小草斜倚在船舷上，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头青丝简单挽起，几缕零散发丝垂坠而下，惹人遐思。

秘境之主目光黯沉地盯着一瞬，转开了脸。

耳畔只有风声吹拂，远处晚霞弥漫，偌大一片西天，仿佛铺了七彩锦缎，绚丽耀目。

杜小草不自觉的呢喃:“在羽界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坐在澜台上看星辰，看夕阳，父祖告诉我，我是从那里面蹦出来的。”

秘境之主哈哈大笑。

凡尘之中，父母也常常这么戏弄孩子，说他们是从泥巴里刨出来的，所以小孩子最喜欢玩泥巴，恋家。

云澜一族虽然是母体孕育，涅槃转世的时候，就要靠星辰之力，之后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

秘境之主叹息道:“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吃了颇多的苦，你就这么丢掉了她给你的肉身——”

他语调黯然，感染了杜小草，后知后觉地内疚起来:“我不记得父亲和母亲长什么模样，家里有画像，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

话音刚落，杜小草眼前陡然出现一面水光镜，镜中浮现一对绮年玉貌的璧人，笑容晏晏，携手缓行，仔细看两人的相貌，与杜小草有几分相似。

杜小草呆怔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水光镜，看着一对璧人慢慢走远，越来越远，连背影都消失不见。

她急迫地催促秘境之主:“怎么没了，继续啊？！”

秘境之主苦笑:“好叫仙君知晓，这种时光回溯法术，以我的修为也只能支撑片刻，你若还想看，要等待很久了。”

杜小草恨恨。

她都活过十几万岁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回溯，确实挺耗人。

她闭目回味刚才看过的画面，父母都是形貌出众的人，气度也好，感情似乎也好，眉目间全是缱绻，可惜寿不永。

身为可以涅槃转世很多次，每一次都能活过数十上百万年的的云澜族人，他们却只活了一世，就烟消云散。

他们不是死在涅槃。

杜小草眼泪汹涌。

秘境之主慌了，他施展时光回溯术是为了逗杜小草开心，现在却把人逗哭了？

杜小草哭得恣意，秘境之主笨拙的劝说就像蚊子哼哼，半分不能入心，只觉得讨厌。

激烈的情绪宣泄过后，无边疲惫涌来，杜小草靠着船舷，沐着星光，就那么睡着了。

秘境之主看着月色下的少女，心情莫名，随手绘了个遮风庇寒的符咒在她背后，一笔一划，嘴角勾笑，一如很多万年前，他在另一个女子背后绘制时那般。

都是伤心人。

晨起，杜小草迷怔着醒来，似乎忘了昨夜的尴尬，惺忪了片刻，眼神渐渐清明，问秘境之主:“这飞船怎么这么慢？”

这么久了，还没飞回白帝城？早知如此，还不如御剑。

秘境之主盯着她:“姑娘这么急着去见情郎？你可要想好了，秦紫胤和秦佑安谁才是你的情郎，万一他们背叛了你，你该如何发落他们，没想好这些问题之前，飞舟越慢越好，否则只会添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不会因为飞舟慢，就能让我避开这些。”

“仙君倒是通透，希望你心口如一，不到一见了他们，就乱了阵脚，被宵小所趁。”

秘境之主扫了她一眼，凉凉提醒她:“前世你因为击溃雷隼，折了道行，这一世你又裂魂，要跟另一个自己打生打死，死于雷隼和围杀，你祖父还能替你找回场子，死于那个若雨之手，你祖父都无可奈何，真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祖父的孙女。”

杜小草默了片刻，反问秘境之主:“我祖父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迟迟不露面？”

“你也不要怪她，这件事非常棘手，换了你是他，又能怎样。”

“只能等我和另一个我分出生死？”

“不然呢？”

“……”

杜小草心情糟糕，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祖父的掌心宝，现在，掌心中却多了一个碍眼的存在。

她得独自拼生拼死，想象中的靠山忽然不牢靠了，让她爽然若失。

秘境之主猜到她的小心思，没有奚落她，反问她在此界过的习惯吗？

“你是误入岐山驿，不管你是怎么误入的，人进来了这么长时间，习惯在此地生活吗？”

杜小草摇头:“这里太吵，太闹，太多的阴谋和算计，我不喜欢，后来认识了屠狗，又有秦紫胤陪着，他非常喜欢七十二洲，到处都有朋友，带着我去了见了许多有趣的人，走了许多有趣的地方，渐渐地就习惯了呆在这里。”

秘境之主哂笑一声，掉头走人。

杜小草明白自己的话惹得他鄙夷，叹息着没有分辨，一整天都坐在船舷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