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曾经名满七十二洲，又做了数年仙帝，听过的阿谀之词不知凡几，岂会被黑岬这么干巴巴几句糊弄住？

嘴角扬起一抹轻笑，继续问他许多羽界的风土人情。

黑岬早已收敛起轻藐之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班身份十分入戏。

趁着秦紫胤心情好，他试探着询问:“公子出来云澜祖地时，是隐匿了道行修为？能屈能伸，不愧是做过仙帝的人。”

秦紫胤认真的点点头:“仙帝这个位置，确实磨练人。”

黑岬忍住发噱，继续道:“另一位秦公子，好像也做过几年仙帝，是你的晚辈，他去哪儿了？冒冒失失就出远门，不怕出意外嘛？”

秦紫胤避而不答，反问黑岬:“那你呢，道行那么低，跑出十几万里，不怕被其它妖部的人抓去扒皮？”

“不可能！那些牙行只敢贩卖人皮，妖族的皮一张都不敢碰，这儿是羽界，是妖族的天下，想要贩卖妖皮，得去北边的黑渊，就是伏雨的老家，伏雨是仙君的贴身侍婢，跟仙君一起出门游历，好像陨落在外头了，没跟仙君一起回来——”

黑岬喋喋地说，自以为知晓了天大内幕，秦紫胤听得不耐烦，直接纠正他:

“伏雨叛卖主人，被仙君一剑劈死，她那样的孽畜，不配用‘陨落’，她该庆幸死得早了，不然被我抓到，非把她千刀万剐了不可！”

秦紫胤语气凶戾，惊得黑岬讪讪后退几步，抿了抿嘴不敢再胡说八道。

秦紫胤疾步走了一会，重新放慢速度，转头凝视黑岬，那目光一言难尽，看得黑岬浑身发凉，犹豫着要不要撒腿狂奔逃走的时候，秦紫胤恢复了平日的温煦，低声问他:

“妖族死了会现出原形，对吧？”

黑岬点头。

“所以贩卖妖皮的人，是为了制造傀儡兽？”

黑岬再点头。

“黑渊那边，傀儡兽多么？”

黑岬一怔，脑袋不敢点了，黑渊那边的傀儡兽多不胜数，每一头傀儡兽身上，都披着一张妖皮，说明被剥皮的妖兽数量，不逊于人族。

他没遭殃，不代表旁的妖族没遭殃，他此刻没遭殃，不代表永远不遭殃。

黑岬想透这个道理，讪讪分辨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一直呆在云澜祖地，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群扈从跟班，他们在外边帮我打探消息、买买东西，像今日这种时候，我跟着公子出来透气，他们就在后头缀着，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会上前——”

秦紫胤了然，收起了身上的威严，他自从出了门，就觉得暗中有人窥视，怀疑是胖嬷嬷和守门叟捣鬼，身边这个小跟班也有可能，稍微一诈他，他就交代了。

“你那些跟班道行不低啊，怎么你就这么不济事？”

黑岬被问得黑了脸:“是公子您太惊才绝艳，如我这般的妖族年轻人，已经算是难得了。”

秦紫胤摇头，“我不是年轻人，已经一千多岁了。”

“能活过一千多岁的人族，更了不起。”

黑岬说得真心实意，秦紫胤也无可辩驳，隐隐惦记起屠狗那帮人，一起被带到云澜族地，却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上次杜小草来看他和秦佑安，他随口问了一句，杜小草没有相告。

屠狗也一千多岁了。

对寻常人族来说，寿过三百便算得上“妖孽”。

秦紫胤不觉得自己是妖孽，但他来到了妖孽的世界，就得入乡随俗，趁着黑岬跟在他身后，闲闲问起羽界的风土人情。

黑岬知无不言，说得虽多，归纳起来就一句:强者为尊，妖族崇尚强者，弱小的族类难以生存，强族中的弱者也活得艰难。

“比如我吧，所在的妖部实力尚可，我却无法得到云澜部的礼遇，原因就是我太弱。”

“你还有随扈跟从，不算太差了，我见过孤家寡人出门游历的，比你惨很多。”

黑岬讪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是尴尬啊，但你说那种孤家寡人出门游历的，多半都是很厉害的，哪怕看起来落魄，也是看起来而已，每一个大妖部的年轻天才，都要孤身游历一大圈，安然返回的才是俊彦，若吾仙君这趟出门，差不多也是这样。”

秦紫胤没料到还有这种说法，怔了半响。

黑岬又道:“大妖部里的年轻俊彦，压力非常大，若是那种怕死胆子小，死活不肯孤身出门游历的，就会被同族同辈欺凌，谁都看不起他，我有一个堂兄，就是这般的胆小鬼，无论大家怎么挤兑他，长辈怎么劝说鼓励，他都置若罔闻，蜷缩在家中装聋作哑，祭祖的时候他穿了一件簇新的法袍显摆，一群同族小辈堵住他，剥了他的衣衫，打得他鼻青脸肿，他哭啼啼回到家中，他父亲气不过，当场让人把他扔出三千里远。”

“然后呢？”

“不知道，十年过去了，他没有传回任何音讯，也没有跟族中联系，大多数人都已经他死了，但我觉得他还活着。”

黑岬神色古怪地扫视四周，压低嗓门道:“我小时候跟这种同族玩得很好，偶然在他身上撒过一种香料，那香料无益无害，就是恒久不消，前一阵我闻到了那种香气，起身追赶的时候，没有找到人，但我确定这人还活着，且是个高手，起码高过我。”

秦紫胤对黑岬的家族纷争不感兴趣，黑岬却原地感慨:“羽界，每天都有新故事，起起伏伏，生生死死，有人随波逐流，有人力争上游，怎样都不会寂寞。”

他唏嘘得真情实感，秦紫胤嘴角微哂，自顾前行，迎面有疾风来袭，他身形敏捷的避开，双脚还离地三尺，躲过了地面下的偷袭。

黑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劈面扇了七八下耳光，扇成了猪头，双脚还被蒺藜藤蔓紧紧缠住，痛得钻石，想要逃走都不成。

秦紫胤催动箬衣剑，剑身有碧色火焰一闪而过，灼退了缠绕黑岬的藤蔓，他惊魂甫定地逃到秦紫胤身边，大呼小叫怒骂不休:“谁偷袭老子！滚出来！”

秦紫胤轻笑:“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冲着我来的。”

他躲避的太迅疾，殃及到了黑岬。

黑岬不敢置信地环视四周，又看看秦紫胤，“你才来几天，就得罪了这么狠的大妖？”

“得罪大妖，跟来几天没关系，他既然敢出手，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希望是头皮毛好看的大妖，我缺皮毛。”

秦紫胤闲闲说着，箬衣剑却没闲着，冲着虚空某处嚯啦一个回旋，满地鲜血淋漓，夹杂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又一张大网兜头罩下，稳稳地罩住一头怪物，狼首人身，口吐人言，厉声威胁秦紫胤:“劝你乖乖放了我，否则——”

秦紫胤置若罔闻，箬衣剑霍然飞到他背后，冲着他的脊柱一滑而下，左右分薄，活活剥下一张狼皮。

血腥气愈发浓郁，狼首人的惨嚎声刺破天穹，黑岬也惊呆了，不敢信秦紫胤是这么辣手的人。

剥了狼皮，弃了狼尸，无事人一样继续前行。

黑岬却无法释怀，那头狼妖一看就是别人的扈从，替主人出面教训秦紫胤，秦紫胤随手把人都打杀了，皮也剥走了，好大的仇！

他劝说秦紫胤“与人为善”，那头狼妖背后的主子，未必就真的想对他怎样，想杀一杀他的气焰而已。

秦紫胤冷笑:“他想杀我的气焰，我就乖乖给他杀？我们七十二洲有句俗话叫‘先撩者贱’，贱人全都该打，一次打疼了他们，才不会得寸进尺。”

“万一闹僵了，他们不依不饶怎么办？”

黑岬一脸不赞同，觉得秦紫胤过于辣手，秦紫胤不耐烦:“你若怕事，立刻离开！”

黑岬哪里敢离开，万一那些人迁怒他，剥了他的皮给狼妖报仇怎么办？事到如今，他只能抱紧秦紫胤，靠着秦紫胤的庇护返回云澜祖地，之后闭门不出，不给旁人下黑手的机会。

秦紫胤没有他这么小心翼翼，大模大样地招摇了半个时辰，还不肯折返回云澜祖地。

非要闹出大事不可？

黑岬觉得眼前的秦紫胤很陌生，从前虽然沉默寡言，却与人为善，不会揪着别人的错处不放，如今却唯恐天下不乱。

都是年轻俊彦，谁比谁的脾气小？

秦紫胤这么招摇，躲在暗处的人虽然理亏在先，也气得七窍生烟，憋不住再次出手了。

他们搞不清秦紫胤的跟脚，没敢正面刚，暗戳戳扔出各种法宝，全都被吸进小酆都中，响声都没听见。

更倒霉的是，其中一人还被迫现形，直愣愣盯着秦紫胤，待要转身逃走，就丢不起脸，留下单打独斗，又不是对手。

秦紫胤目光冷肃地扫了他一眼，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公子，头上顶着一根独角，角尖隐约还有金光。

黑岬赶紧凑上前提醒秦紫胤:“这人出自大妖部，就算道行不高，背后的高人也很难缠，尽量和气解决。”

秦紫胤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果然没有杀了这个独角公子，剥掉了他身上的金色仙袍，是用蛟龙褪下的皮鞣制而成，十分难得的宝物。

独角公子肉疼不已，却又怕丢了性命，忙不迭地遁地逃走。

秦紫胤任凭他离开，把金色蛟衣收进小酆都中，破除了所有禁制后重新拿出来，披在自己身上。

人靠衣装，立刻就添了三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