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鬼。

霍东篱仓促毁尸灭迹，却忘了这“仓促”和“灭迹”，本身就会让露出马脚。

金乌太子和杜小草这边守株待兔，抓到了被霍东篱推出来做替死鬼的假虎子，那人被控制了神魂，本身就长得与“虎子”有七八分相似，精心乔装过后，面对面也难以分辨出来。

杜小草施展遁术，把这替死鬼从地底挪移走。

绘制符咒的瞬间，他感应到意思凝滞，极为不起眼，她却紧追不舍，再三查看自己的若吾小锥，果然发现一个附着在笔尖上的小红点，已经半融了，且还在继续融合中，若是没被她发现，最多一天，就会与她这本命仙器融合为一体，进而操控她的神魂。

好歹毒的诡计！

杜小草气得脸色铁青，不甘心那么一个“光风霁月”、“峭拔俊逸”的贵公子，私底下是这种卑劣鼠辈！

这么多年来，他化身“虎子”，不知道做过多少这样的坏事。

她尚且如此，秦紫胤的小酆都，百分百也被做了手脚。

他当即闭关，运转“天道之眼”，一寸一寸搜索，搜出一枚柳叶形状的仙剑，通体只有柳叶那么大，晶莹剔透犹如翡翠美玉，却又不似实体，柔软至极且有涟漪在表面浮动，更像是灵力凝聚而成。

杜小草托在手中，仔细验看过后，确定这是霍氏族长的傍身仙宝，在羽界颇有名气，但极少有谁见到过。

“我也没见过实物，但我祖父的手札中有记载，还有配图，就是此物。”

秦紫胤倒吸冷气，若杜小草没有认错，谋夺小酆都这件事，不是霍东篱自己一时起意，而是他背后的妖部在筹谋。

霍氏所在的妖部，在羽界名列前十，作风爽朗（豪横）闻名，他们盯上了小酆都，不会轻易罢手。

金乌太子建议，把此时揭破，上报给罗浮城耋老团处置。

流光剑、血胭脂两件仙宝，外加一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假虎子，足以让霍氏一族手忙脚乱，想要撇清很难，就算花大代价撇清了，今后也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继续掺和，以免沦为众矢之的。

云澜老祖只是没有归来，并非陨落，霍氏豪横却也知趣，没胆子当众撕破脸皮。

霍东篱在杜小草的若吾小锥中动手脚，不止图谋美色，还想成为云澜的女婿，后者才是根本目的。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除掉秦紫胤，杀了他的人，得了他的宝贝，笑歪了嘴。

现在嘛，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如临大敌地接受耋老团的盘诘。

杜小草问金乌太子:“耋老团会不会秉公处置？”

“当然会，这些耋老还是值得相信的，否则羽界早就被攻陷了，他们秉公处置的方式，可能跟你期待的不太一样。”

金乌太子笑得阳光璀璨，杜小草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罗东篱被迫做了这届的“诱饵”，且要做十次才能算数。

霍氏家族那边，会在百日内为罗浮城捐赠海量财物，全都是对付邪妖用得着的战略物资。

那座建来刷声望的巍峨酒楼，也被耋老**人接管，每年需要用到的钱财，全部用霍氏捐赠，名声依旧属于霍氏，钱包却瘪了又瘪。

黑岬知道之后，笑得捧腹打滚:

“霍东篱他死定了！十次诱饵啊，除非他是九头鸟，有九条命，否则一定完蛋！还有他的那些混账族人，被逼着捐赠那么大一笔财物，没有十万年根本攒不出来，一向抠抠搜搜的东西，被逼着捐钱捐物，气都气死了！”

杜小草也笑，经过七十二洲之行，她已经明白世道不是非黑即白，能有这般的结果，已经是喜出望外。

她惋惜的是那流光剑，就这么上缴给耋老团，交给霍氏族人赎了回去。

秦紫胤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她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待要细问，秦紫胤已经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口，隔墙有耳，就算没有，也得提防其它窃听方式。

不说不言，是最好的提防手段。

罗浮城暗流涌动，“霍害”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未必真的要死一回，却也再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

光阴流逝，罗浮城也好，空间战场也好，霍氏一族也好，都会淡忘了他的存在。

唯有他自己，日夜辗转咬牙切齿，但凡想起这一日的波谲云诡，就是锥心之恨。

杜小草忽然想到些什么，问秦紫胤:“那位霍公子从此被羽界除名，却又没有真的死了，他的亲人、靠山都还趁着他，他怎么会甘心从此湮灭呢？”

一定会百般周旋，换一种方式重现世间。

秦紫胤秒懂她的暗示:“你是说无脸人和黑袍人？”

杜小草点头，“你不觉得非常有可能嘛，他们在这里身败名裂，无可奈何，但他们只是损毁了名声，其它一切都在，天赋、道行、靠山和家族，都会支持他们换一种方式东山再起，哪怕是去做星盗，也强过一辈子蜷缩在家族祖地，他们浮浪惯了的人，对自己的过错压根就不承认，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反省？不可能。”

杜小草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但霍氏已经把人领走，如何安排轮不到他插手。

黑岬对她的猜测深以为然，还举出了好几个例子，“在羽界身败名裂，想要重头再来，要么改头换面，换一个身份，要么去往其它位面寻求机会，后一种往往是得罪了本界厉害俊彦，那俊彦时时盯着，他没办法原地动手脚，前一种嘛，就容易多了，连姓氏都不必更换，直接顶替族本族旁支的年轻人，在面容上稍微改变一番，就能公然露面，从前被他荼毒过的受害人，见了他还觉得如沐春风，跟他交了朋友，然后被他坑害得家破人亡……”

杜小草听得打了个寒噤，问黑岬:“改头换面那么容易嘛？”

“当然，仙君久不在羽界，怕是不晓得，如今的羽界有一种缩骨术，可以从骨相上改变容颜，有一个小妖部就是凭此一跃入了《百妖谱》，非常受追捧。”

“这种易容，没有任何马脚能被戳穿嘛？”

“有啊，很难施行，尤其是对霍氏的贵公子，等闲之辈，谁敢说他们身份造假？”

黑岬说得随意，瞥了杜小草一眼，贼兮兮笑道:“如果你是担心那个姓霍的，大可不必，我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招金蝉脱壳，趁着他狼狈分神，掳了他一丝神魂，无论他外表怎么变，魂魄是不会变的，只要来到我面前，我就能锁定他，不给他使坏的机会。”

黑岬边说边拿出一个澄澈的水晶匣，里面静静躺着一缕湛蓝色的“丝线”，随即又收了起来。

“改变骨相的术法，罗浮城中就有人高手能施展，霍东篱那种人阴鸷桀骜，没多大耐心，怕是连夜就会去易容，恢复之后立刻就来咱们面前蹦跶，半个月内是不必担心的，半个月后就提高警惕。”

杜小草气闷，归罪于耋老团，明知道有这种偷天换日的手段，还纵虎归山！

黑岬冷嘲:“耋老团啊，就是一帮尸位素餐的老顽固、老糊涂，指望他们主持公道，还不如指望邻居家的狗突然发疯，不要命的咬死恶人，你一个没什么名气声望的帝姬，紫胤公子又是杂鱼界的人，在罗浮城中，怎么可能斗得过霍氏？就算你祖父今天在这儿，都未必能讨到公道，最多得一笔封口费，你一个小丫头，封口费都省了。”

杜小草被蔑视地难受，卯足了劲要刷一刷“声望”，让全羽界都晓得自己这个云澜帝姬不是绣花枕头。

她来罗浮城的这几日，尤其是霍东篱折戟之后，茶楼酒肆里听了不少闲话，都是嘲讽诋毁她的，说她出门游历一趟而已，去的又是小鱼界那种灵气匮乏之地，道行碾压一界，却被一群杂鱼坑得陨落荒山，脱胎成一个缺吃少穿的山野丫头，勉强长大，涅槃觉醒前世，报仇时又被哄得五迷三道，还把害她陨落的男子带回族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秦紫胤听到这番话，面色极为难堪，黑岬悄悄提醒他，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对杜小草的声望是致命打击，她会因此被盖戳“愚蠢”，云澜妖部避嫌，也不会再出手庇护他。

黑岬要他之后出门，必须戴上面具，且不能跟杜小草同行。

秦紫胤愤懑: “我若非要同行呢？”

“非要同行，就是曝光你的身份，你的名声已经糟糕透顶，罗浮城人人得而诛之，你确定能以一己之力，顶住四面八方的围杀吗？”

秦紫胤脸色铁青。

杜小草知晓兹事体大，逼迫他立即进入小酆都，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秦紫胤原地消失，黑岬又盯上杜小草，问她做好“约战”准备没有？

杜小草翻了个白眼，“约战”这种事，她准备好了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准备好了没有。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