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之中，杜小草和秦紫胤相对无言。

洛风和小饕餮凑上来，叽叽呱呱闹得没完，冲散了周围尴尬的气闷。

洛风还上前安慰他们:“别纠结了，千幻无情道这种邪功，我也听祖父提及过，十分邪诡，灭绝人性，唯有泯灭一切天理人情才能大成，这样的魔头一旦养成，就别指望他们能干一点点好事，都是随心所欲，一言不合屠城屠天下，为了一己私利，天下人皆可踩在脚下做垫脚石。”

杜小草听得发憷:“就没有人干涉他们吗？”

“当然有，千幻无情道就是这么失传的，被他们荼毒残害的势力联手，不计代价经年累月的围剿，终于肃清了这伙恶徒，可惜还有漏网之鱼。”

洛风提醒秦紫胤:“你母亲是千幻邪魔的事，万万不可传出去。”

杜小草一怔，旋即了然。

邪魔的子嗣，不但被邪魔荼毒，还要被天下人鄙夷，甚至灭杀。

太可恨了！

秦紫胤忽然开口:“我留在蜃楼，是不是会牵连你们？”

洛风不语。

铁定会牵连啊，千幻魔头专拿至亲骨肉开刀血祭，“骨肉”身边的恋人、友人，更是现成的工具，随手就能拍死了设局，帮他早日圆满道心。

杜小草担心秦紫胤钻牛角尖，安慰他:“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你万万不能自己离开，凭你一个人，哪儿斗得过她？这蜃楼是我的东西，你尽管住着，谁怕被牵连，谁走就是了。”

洛风尴尬，摸了摸鼻子去逗小饕餮完，这么沉闷的气氛，真不适合他。

秦紫胤待要说话，远处传来黑岬的呼喊声:“兄弟们！摊上事了，快抄家伙！”

杜小草惊疑，她从未见过黑岬这般狼狈，瞧着两脚生风的样子，是偷窥俞襄沐浴被撞破了呢，还是从前的风流债找上门来了？

她心中发噱，火翎剑呼啦啦出鞘，替他挡住了身后的追兵。

那“追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其中一人试探询问:“你就是云澜的那个小帝姬？”

“是我，前辈有何指教？”杜小草语气不善，原因不全因为黑岬的求救，而是眼前这三人，与刚刚被抓住的三条大青鱼长相一模一样。

确切的说，与那三条大青鱼幻化的人形一模一样，一字排开三个老叟，一度让杜小草觉得，是城头三条鱼逃出来再行骗。

对方见她语气咄咄，眉头紧皱:“姑娘用剑指着我们，还问我们有何指教？”

“别装了，凭你们这点伎俩也想骗我们，在你们之前的那一拨骗子，刚被吊到城墙上。”

三位老叟气怒，硬压着火气不跟她发怒，犀利的目光转向小饕餮:“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点滚过来！”

小饕餮被吼得觳觫发抖，下意识地就要靠过去，被洛风拉住了:“别上当，他们肯定不是你的长辈，是鱼妖变幻出来骗你上当的。”

小饕餮挠头，他本能觉得眼前就是家中长辈，又不能确定，万一不是呢？

黑岬让他问三位老叟一些饕餮族特有的秘密，如果打错了，就证明是假的。

小饕餮大喜，一连串问题扔过去，对方应答如流，还反过来纠正了小饕餮一堆错处。

场面尴尬。

其中一名老叟，趁众人不注意，揪住了小饕餮的耳朵，拎在手里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他没被动手脚之后，问他:“说，怎么回事？”

小饕餮嗷嗷求饶，把之前鱼妖趴在墙头上哄骗他，在小船上要撬开他的“狗头”吃热羹，被反杀之后引来追杀的事说了一遍，“他们刚刚变幻成你们的模样来诓我，差一点就上当了，我们以为你们三个也是假的。”

“如果我们是假的，你已经死了，小崽子在外头逍遥自在这么久，该回去了。”

老叟说罢，把小饕餮扔给身边的同伴看着，自己负手打量对面站着的秦紫胤、杜小草、黑岬和洛风，啧啧夸赞:“不错嘛，可惜了。”

杜小草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话？“不错嘛”还挺顺耳，“可惜了”几个意思？咒人？

不等杜小草发问，对方唿唿扔过来几个玉匣，巴掌长宽，入手颇沉，一看就是宝物。

本来他们担心有诈，不想接住，却没能凭本事避开，惊骇的时候，老叟施施然开口，感谢他们招呼看护小饕餮多日，有情后补，这件小礼物馈赠给他们，聊表谢意。

杜小草还要再说话，对方的身形已经单薄，依稀能看到小饕餮眼泪嗒嗒地朝他们招手告别。

走了。

原地四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是疑心三位老叟的身份，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真是假的又如何，打得过么？

黑岬干笑两声:“应该是真的，小饕餮溜出家门许久，也该收心回去了。”

洛风也道:“继续留在六爻城，鱼妖没完没了的找上门，迟早出事。”

杜小草听不得这高调，蹙眉叹气:“小饕餮安全了，咱们几个怎么办，那些鱼妖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还会再来报复。”

黑岬拍了拍刚得到的玉匣，“如果我们猜错，这个匣子里就装着能制伏鱼妖的东西，先回去，拆开看看是什么。”

……

回到蜃楼，众人迫不及待开开拆，没有想象中光华璀璨的异宝，就一枚干巴巴的……鱼钩？

钓鱼钩？

催动之后，可以变得大如海碗的钓鱼钩！

到底灵不灵，要等鱼妖打上门才知道。

四人抓心挠肝地等，始终没有等来，不知道是鱼妖被杀怕了，还是忌惮鱼钩跑路了，唯一能确定他们来过的痕迹，是挂在城头的那些鱼骨架，某个夜里无声无息消失不见，那一班巡城的俊彦全部遇难，人人身首异处。

杜小草气恨:“这些混账，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有本事去蜃楼啊，咱们都等着呢。”

“邪妖杀羽界的妖，分什么青红皂白？逮住就杀了，不需要理由，他们看似是被咱们连累，实则是职责所在，死了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秦紫胤语气冷冽无情，噎得杜小草蹙眉。

黑岬冲她摆摆手:“他被箬衣剑影响了心性，这个模样很正常。”

“什么时候能扳过来？”

“也是十年八年，也许一年半载，看他自己的悟性。”

“无情道这样的邪功，就该彻底灭绝！”

“……”

没了小饕餮的日子，略微有点枯闷，太阳无知无觉的升起，又木木呆呆的落下，花开花谢，人来人往，倏然就是三个月。

春风煦暖宜人，湖心的画舫再度喧嚷，姬岳和许攸之流重新恢复了冶游，陪伴他们的姑娘又新换了一拨，岸边垂柳依依，花团锦簇，笑语笙歌延绵不绝。

杜小草对这些热闹无感，撺掇黑岬、洛风一起去城北的芦苇荡，当初小饕餮被拐进去的那一片，印象中非常浩渺开阔，水天一色，精致优美。

“比城里乌烟瘴气的强多了，咱们到了那儿就住在船上，玩够了再回来。”

黑岬答应了，洛风也喊上梅花精魅一起前往。

御剑飞抵之后，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崖壁下驻足，梅花精魅变回本体给大家遮阳，树下的大青石被临时开辟成棋坪，洛风和黑岬对弈，杜小草叉鱼，采摘野菜准备午膳。

黑岬看她削竹竿，提醒她用饕餮老叟馈赠的鱼钩:“只要往水里一扔，就能勾上来方圆十丈内最大的鱼。”

杜小草半信半疑，拿出鱼钩催动，嚯啦一声，水面上蹦出一条五尺长的鳜鱼，直奔她手中的鱼钩，呱唧一声脆响，自己把鱼唇挂到了鱼钩上。

杜小草看着从天而降的肥鱼，瞠目结舌。

黑岬和洛风也不下棋了，一起过来帮忙，把大鳜鱼摘下来，剐鳞剖洗干净，鱼头剁下来熬汤，鱼身炙烤，香气弥漫山涧。

杜小草一边翻动烤鱼，一边唏嘘:“不知道小饕餮怎样了，回去以后被长辈圈着习不习惯。”

“一开始肯定炸毛，慢慢地就被那帮老家伙给捋顺毛了，那仨老头难缠着呢，看看这鱼钩就晓得。”

洛风幸灾乐祸，指了指城头方向:“鱼妖多半是忌惮饕餮部，才不敢来了。”

杜小草笑意盈盈，招呼大家来开吃。

黑岬嘴上答应着，人却迟迟不动，杜小草和洛风纳闷的时候，他忽然朝溪涧某个位置扔出鱼钩——

哗啦一声闷响，水中蹦出一条三丈多长的巨鱼，青湛湛的鱼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样鱼眼大如海碗，森然瞪着如影随形的鱼钩，竭力躲避。

黑岬掐诀念咒，操纵着鱼钩奔向巨鱼，却总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让巨鱼险险避开。

杜小草和洛风顾不得惊讶，急忙也拿出自己身上的鱼钩，一起朝巨鱼抛去。

巨鱼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被堵，只能往半空蹦跶，不提防一柄赤红如火的仙剑早就侯在那里，戳穿了它的鱼嘴。

“噗”一声透响，疼得巨鱼浑身痉挛，鱼尾巴胡乱拍打，打得崖壁上的巨石飞溅跌落。

可惜已经是强弩之末，没一会就跌落水中，被鱼钩拖拽到岸边挺尸。

杜小草靠近了围观，发现这条青鱼的脊背上，有一道淡金色的脊线，按小饕餮的说法，这样的鱼妖往往拥有上古血脉，金色越是浓郁，血脉越精纯。

她想不通的是，青鱼一族为何青睐这片芦苇荡？一而再再而三地躲在此处？

黑岬让秦紫胤把巨鱼收入小酆都，自己拎着鱼钩转遍了整个芦苇荡，最终收获了十三条水货，青鱼只有两头，剩下的都是螃蟹。

从常理来说，小饕餮被拐到此地又走脱之后，芦苇荡就算暴露了，鱼妖一族必须另找安身之处，偏偏还赖着不走。

不合常理必有古怪，杜小草顾不得吃烤鱼，想要潜入水底查看究竟。

黑岬阻拦她:“你是火鸟，洛风是蜜蜂，我是旱地兽，水底下的功夫不行，别轻举妄动。”

“那怎么办？”

“祸水东引，让姬岳、许攸那伙人来善后。”黑岬笑容诡谲，扣留了最开始捉住的那头大鱼，剩下的全都拖拽到城主府去领赏，顺便散播消息，说此地埋藏着水系秘宝，须得水下功夫高深者才能探到。

他本意是诓骗姬岳、许攸之流，却忘了俞襄是蟒族，菡仙子是水草精魅，师徒俩当即就奔来了。

围观的百姓里外三层，都想看看芦苇荡下藏着什么。

黑岬倒成了没事人，依然坐在梅花树下，烤鱼弈棋，优哉游哉。

洛风专心陪他的梅雨，这夯货到现在还没识破梅雨的女儿身，梅雨也不戳破，翻白眼的次数却频频增多。

秦紫胤千幻无情道的阴影太浓厚，厌烦身边的喧嚷人潮，躲进小酆都里，提醒诸人小心谨慎，一旦察觉不对劲，马上遁入小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