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上拎着酒葫芦，躺在柳树枝杈上酣睡，被杜小草揪着耳朵拽醒，把游魂出现捣鬼的事说了一遍:“镇上怎么会冒出这种脏东西？”

“血妖啊，哪来的什么游魂，见识少还喊那么大声。”

竹上随口嘲讽，从袖中取出一根钓丝，抛入柳树下方的水面垂钓，丝毫不顾面面相觑的杜小草。

虽然在六爻城呆了两年，但他们面对面见识过的血妖依旧不多，大多数的时候，对方都是面目模糊一股脑冲上来，每一头都像是悍不畏死的战斗凶器，让杜小草误以为血妖都是这般，忽略了他们品种的多样性。

事实上，嗷嗷往上冲的血妖是少数派，大多数血妖都神神叨叨古里古怪，方才那游魂还算平常。

杜小草听得直翻白眼，她对血妖如何分门别类毫不关心，对他们莫名其妙涌现在自己的地盘上很关心。

竹上劝她“敞开心怀”，说接下来的日子，血妖只会越来越多，“别听妖祖城吹牛皮，他们拿血妖没办法。”

“那个高人——”

“应该是有点真本事，想要克制住血妖还差得远，骨子里就是骗子，跟妖祖城那帮老东西互相利用，我老人家游走地方，见多了这种混账，那种骗子我也当过，诓了一大笔好处。”

竹上说得毫无愧色，可惜今天他不是用邋遢老头的模样出现的，恢复了贵公子本色，再说这种龌龊无耻的言语，就令人侧目。

慕三十分感兴趣，嘀嘀咕咕跟他请教这种“神棍”的要诀，将来有机会，他也假充一回。

两个祸害一起坐到树荫下，四周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旁边还有人在下野棋，棋盘用树枝画在地上，简单却激烈，围观的闲人里外三层，不是棋艺吸引人，是棋艺附着的彩头吸引人，两个下野棋的年轻人手边各自堆着几串铜钱，输赢不大不小。

杜小草自诩弈棋高手，溜溜地靠过去围观，发现其中那个穿着黑色麻衣的年轻人手段非凡，赢多输少，转眼就赚到了一个大元宝。

不是技术好，是出千的本事好。

再次赢了一局之后，围观客中走出一位中年汉子，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麻衣年轻人出千的手，痛殴了他一顿之后还掳走了他身上全部财物，围观的人群没有谁觉得过分，趁乱也踩了麻衣年轻人几脚。

愿赌服输，最烦的就是这种暗地里出千算计人的夯货，没当场打死了算他命大。

杜小草一时无言，目送麻衣年轻人狼狈远去，柳树下的棋局却没有结束，又出来两个挑头的，一老一少，少的容长脸雪白，手摇折扇，老的胡子邋遢，像是竹上的兄弟。

大约是吃的米太多，看过的棋局太多，邋遢老汉每次都能赢，折扇公子绣囊中的银钱哧溜溜滑到他手中，转眼输光光，无奈退场。

他的同伴不服气，上前对弈，也输了个精光。

邋遢老汉得意洋洋，加大了输赢的彩头，每次一吊钱，输光了算完。

围观客中又站出来三人，接连下场，接连输光。

杜小草在一旁看着，思忖若是换了自己上去，能否赢过邋遢老汉，答案是不能。

老汉摆出的棋局，看似简略，实则诡谲，应该是某种玲珑棋局中没有破解之法的死局，不懂行或者懂个皮毛的人乍一看，会觉得赢定了，入局之后却是输定了。

竹上坐在柳树杈上钓鱼，嫌下棋的人太吵惊走了他的大鱼，骂了几句没人搭理，干脆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卷起袖子加入下棋的人群，一串钱压上，唰唰唰走棋，毫不思考，莽得让人唏嘘。

围观客都觉得他是个憨的，上赶着给人送钱，每走一步棋都不带思考的，想到哪是哪，输定了。

众人等着看笑话，结果很打脸，“莽汉”赢了，靠莽赢了。

一局之后，第二第三局还是赢了，一串钱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大元宝，对面的折扇公子额头有些冒汗，不死心地还要下，竹上压上了大元宝，拿回了两个大元宝。

纠纠缠缠中，折扇公子手边的钱全部落到竹上手中，腰间的古玉、手中的折扇也都压上了，还是输。

折扇公子瘟怒:“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破解黑蟒局！”

“黑蟒局而已，觉得无人能破解是你见识少，”竹上满脸坏笑，毫不客气地拔下了对方头上的玉簪，这也成了彩头。

杜小草在竹上离开树杈后爬了上去，居高临下围观了半天，勉强弄懂了“黑蟒局”的奥妙，确实够玄奥，换了是她上去，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破开。

她没想到的是竹上居然谙熟棋艺，赢惨了折扇公子，悠哉离开的时候，被折扇公子的随扈盯上了，一顿噼里啪啦，随扈全部趴下了，身上的好东西连同皮甲都被扒了下来，光腚扔在野地里，包括折扇公子自己。

杜小草面无表情地路过，慕三笑得快要站不稳，一行人返回小镇，东游西逛地进入夜市，满地都是摆摊的小贩，售卖的清一色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符咒法宝仙宝也不少，琳琅满目，物美价廉，间或还藏着好东西，想要捡漏需要眼力和福缘。

杜小草不谙此道，随意瞥了几眼，就看到之前在酒楼里遇到的几个妖部公子，本来打着“求婚”的幌子来到云澜祖地，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再也不提求婚的事，安心在镇上住了下来，今晚还溜过来捡漏。

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伙人的领头羊，跟洛风有过节，双方目光刚一撞上，就电石火花乱闪。

最终，双方各有忌惮，没有立刻打起来，妖部公子冷哼一声走到一边，开始寻宝之旅，眼光颇为毒辣，不大一会功夫就挑到两样好货。

问题是洛风给他捣乱，不远不近地缀在妖部公子身后，把人家关注过、掂量过的物件全都摩挲一番，以实际行动提醒摊主不要贱卖了。

妖部公子被这么一搅和，哪里还有花头，火气腾腾往上蹿，揪着洛风的前襟就要开打，洛风何尝怕他，当街就砰砰啪啪地乱打起来。

一盏茶时间之后，一众妖部公子全都躺在地上哀嚎，洛风神清气爽地拍拍手，转身走了。

杜小草急忙跟上，她极少见到洛风纨绔任性的一面，今晚摆明是他挑衅那伙人。

“干嘛这么记仇，都过去那么久了——”

“帝姬也知道过去那么久了，他们还赖在云澜祖地不肯走，不是找揍是什么，下次见了我还要揍，揍跑了为止。”

杜小草啼笑皆非，来求婚的妖部公子乌泱泱的，挨个打怕是要打一个月还打不完。

月上柳梢，一行人进入路边的酒楼，生意火爆，几乎没有空桌，他们便在酒楼外靠近湖边的露天石桌旁坐下，点了几样美味，督促小二赶紧送过来。

旁边的酒客们喝得畅快，大声闲聊香艳八卦，说妖祖城又出了个花魁，修炼一种幻术，接客的时候可以变化出十七八个一模一样的幻身，把客人侍奉得飘上天。

同伴们戏谑他:“你去飘过了？”

“当然！飘了不止一回呢。”

“给足银子就能飘起来的花魁，再矜贵也有限，不几天就成了败柳残花……”

“管他呢，没败之前先爽起来，妖祖城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花魁，哪个月不冒出几个，哪个月不销声匿迹几个，谁在乎谁啊。”

“……”

庸俗无聊到极致的言语，惹得杜小草心烦，黑岬却支起耳朵听，问竹上:“前辈，什么养的幻术能同时变化出十七八个一模一样的幻身，还能自如操控这些幻身伺候恩客？”

“千幻无情道肯定可以，但若真是这种邪术，十七八个忒少了，道行太低了。”

“她接客的时候弄出十七八个来，未必只能变出七十八个，也许藏拙了，千幻无情道还需要去青楼这种地方砥砺道心？”

洛风想不通，竹上耐心地告诉他:“修炼魔功的女子，惯例都要走一趟青楼，做一做花魁砥砺道心，没有比这个更考验心智和灵性的了。”

杜小草不服:“做花魁迎来送往能砥砺什么道心？”

“女子多重情，情之一字害人匪浅，青楼娼寮各色男人俱全，去那里滚过一趟，什么花言巧语都听腻了，看穿了，也就不容易陷入情瘴，道心澄澈。”

竹上说罢还斜睨杜小草:“好比帝姬你这般通透的女子，去了一趟七十二洲，就把一条命折在那里，若是修习了千幻这种魔功，变化出一具幻身去白帝城最大的青楼做花魁，哪里还会被秦紫胤迷得神魂颠倒？从来只见公子迷花魁，你见过几个花魁沉迷公子？”

“杜十娘、霍小玉——”

“就那么寥寥几个而已，她们出名，恰恰是因为罕见。”

“……”

杜小草无言以对，可让她修炼什么幻身术去当花魁，实在挑战底线，办不到。

洛风的关注点，还是妖祖城新出现的花魁会不会是千幻道，“前辈，千幻道的幻身有没有特殊标记，能让我一眼识别出来？”

竹上摇头:“若能让你一眼识别出来，千幻无情道也就不会是大名鼎鼎的魔道圣书了，也别想着跟他们硬扛，遇到了就自认倒霉，凭你们这点定力，没有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在一旁襄助，摆脱掌控的机会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