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气鼓鼓地往驴子口中塞了几块桂花糕，驴子乐颠颠地咽下去，又要去喝酒葫芦里的酒，被竹上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好刁嘴的驴子，这样的好酒你配喝吗？！”

驴子悻悻躲开，啊呃几声发泄不满。

杜小草对这头驴子的来路也有些疑惑，但凡能入竹上前辈眼中的灵兽，就算是头驴子也不能小觑，她把这个想法说给洛风，洛风笑容古怪，反问她:“帝姬也是灵禽，有没有想过竹上前辈为何这么一路关照？”

“他是羽界的大供奉，庇护羽界义不容辞，六爻和云澜城是抵挡血妖反攻的最前方，他过来帮忙。”

“这么说也行，但羽界的供奉远不止竹上前辈一个，其它那些大多袖手旁观装聋作哑，唯有一向逍遥神龙不见首尾的竹上站了出来，我看他不像是要庇护羽界的样子，来意成谜。”

杜小草也摸不透，也不敢盘诘竹上，只能含糊着，云澜城已经乱成这样，没了竹上这根定海神针，三天都撑不过。

湖边人群熙熙攘攘，一头驴子混在其中颇为显眼，杜小草揪着驴耳朵问它会不会变身？

驴子怏怏点头，又摇头。

杜小草猜测它应该是勉强能变，又变得不彻底，身上某些部位还会维持驴子的形态，一时好奇，哄着它变出来看看。

驴子瞥了一眼竹上，啊呃两声真的变了出来，身躯是个健壮男子的模样，脑袋还是个硕大的驴头，双腿也是两条驴腿，手却是人的样子，这么四不像地拼凑在一起，十分好笑。

驴子被众人看得窘迫，啊呃着又要变回驴子模样，竹上喝止了，“变身这种事，熟能生巧，先适应一下人形，慢慢地就能全变过来。”

他口授驴子一道咒法，让他把驴腿也变成了人腿，唯有驴头难对付，总也变不过来，只能暂且放着。

湖边就出现一个驴头青年，跟在杜小草一行人身后左看右看，一双驴眼骨碌碌乱转，看到开心出就大声啊呃，被慕三敲了好几次才略微懂得收敛。

杜小草疑惑它的道行跟表现不符，问竹上怎么回事？

竹上轻笑:“你觉得它道行挺高，其实在它这一物种里，它的道行不值一提，血脉庞杂得很，他这一族中的翘楚，真龙见了都不敢招惹，它只是看起来像驴，其实是一种上古神兽，《山海经》里有记载，如今几乎绝迹了的，这一头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回事，活到现在。”

杜小草对驴子刮目相看，买了它眼馋的果子投喂给它吃。

慕三的目光流连在往来的年轻女子身上，看到悦目地就啧啧目送，还问竹上年轻时有没有心仪的女子，怎么一把年纪还是孤身一个？

竹上不满:“谁孤身一个，我老人家走到哪儿都珠围翠绕，便是这座小镇上，至少有三个绝世大美人心心念念地要勾搭我，现在还缀在咱们身后呢。”

杜小草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左盼右顾，没发现有绝美女子尾随，却也不敢轻易断定竹上撒谎。

绝色美人未必以美人的面目出现，路边不起眼的村妇，街边当垆的妇人，都可能是伪装。

所谓的“勾搭”，此情此景更像是盯梢。

没有超绝的本事，万万不敢尾随竹上，这几个“绝世大美人”，道行必定不低。

杜小草左盼右顾，想凭五感六识把人揪出来，双目如篦子一般把身边出现的女子篦了一遍，惹来竹上轻笑:“帝姬是不是以为，只有女子才配称‘美人’？”

杜小草被问得蓇葖眼，一般而言，美人就是美丽的女子，但看竹上的态度显然不是。

美人，美丽的人而已，不仅限于女子，男子亦可。

这么一提点，杜小草寻觅的目标瞬间翻倍，往来的俊秀男子也开始被篦。

依旧没有头绪。

竹上再次提点:“天地万物皆有俊秀，不一定非得是人样子。”

杜小草目瞪口呆，这个范围就太宽泛了，不但周围的一草一木一石，连她脚底下踩着的泥都可能是搜索的目标。

她累了，放弃了。

竹上轻笑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对尾随的甚么“美人”出手，施施然沿着湖岸闲逛，风流公子的模样，引得往来女子频频瞩目。

一个拎着竹篮兜售桂花的老妪上前，把手中的竹篮高高举起，请竹上挑选花枝。

竹上微笑，单手在一簇桂花上拂过，数不清的细密花穗都被撩起，变成一个金灿灿的花球，递到杜小草手里。

杜小草开心地把玩，桂花的花朵十分的细碎，一朵一朵的十分细小，不知道竹上使了什么术法，把众多细小花朵团聚在一起，彼此之间疏落有致，十分悦目。

卖花老妪满脸堆笑，趁着竹上挑选花枝的空隙跟他闲聊了几句，声音低低的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杜小草起初没觉得异样，忽然警醒过来，震惊地瞪着老妪，看似老迈而已，一双眸子澄澈如春水，头发斑驳雪白，却浓茂得犹如二八少女，眉目面容也只是皱纹多了些，忽略掉的话，既白皙又娇媚，一望而知曾经是个大美人。

她刚要上前，竹上已经跟老妪分开，扔给她一锭银子算是买花的银钱。

杜小草强忍着没吱声，盯着老妪的后背低声问他:“她……是盯梢的人？”

“其中之一，我已经跟她谈妥了，接了她主子的生意。”

杜小草莫名其妙，就刚刚挑选花枝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也没见他们多说几句，生意就谈妥了？

“我办得到，她背后的主子出得起价钱，很容易就能谈好，我老人家向来不贪心，只要对方也讲规矩，生意很好做的。”

杜小草呵呵，目光再次在周围逡巡起来，卖花老妪的出现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的认知有了新的长进，迟暮大美人也是美人嘛。

她没有追问竹上老妪的主人是谁，慕三忍不住，贼溜溜地问是什么生意？有多大？

“你小子的脑袋那么大。”

竹上恢复混不吝，屈指在慕三头上敲打，慕三忍着疼继续追问:“给我们说一说嘛，长长见识。”

“你小子的见识很大了，不需要再涨，小心涨到天上去，”竹上把他推到一旁吹风，跟杜小草接着闲聊，就聊刚刚谈成的生意——

“丹霞界那边有一座教授炼丹手艺的宗门，因为掌门暗中淬炼邪丹被诛灭，宗门也受了连累，好几万年翻不过身，最近一万年冒出来一位惊才绝艳的弟子，要为掌门翻案，说当年的事另有缘由，说他师尊是被奸佞陷害才身败名裂，上天入地的追杀他认定的幕后黑手。”

“抓住那黑手了嘛？”

“抓倒是抓住了，但是没人能证明那黑手说的话是真的，怀疑是这弟子为了给师尊脱罪，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但这黑手也不是等闲之辈，被揪住之前也是光风霁月德高望重，他既然站出来替那掌门开脱，无论真假，牵扯进来的势力都得接招，因为那掌门当年被定论诛灭，也是仅凭几粒丹药就顶罪，非常草率，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就杀了他，当时就有很多人不服，他的关门弟子蛰伏多年一朝发难，让当年参与诛杀他师尊的人难堪了。”

竹上说得意味盎然，杜小草也分不出谁撒谎谁真冤，只问“邪丹”是什么丹？

“我在七十二洲的时候，就有世家得到一种叫‘人丹’的邪恶丹方，需要用活人做丹引才能淬炼成功，当时正好大旱，饥民遍地，白帝城中的仙帝让麾下的世家救济，世家阳奉阴违，把所有赈济的钱粮吞占，又担心灾民闹事，四下里扯着施粥的幌子，把灾民诓骗到山谷里，催动法阵把他们淬炼成人丹，灾民都死了，就不用赈济了，也不会闹事了，他们还能得到一种据说有妙用的邪丹，吃了后可以暴涨道行，七十二洲灵汐匮乏，想要修炼有成延年益寿，只能用邪法，吞邪丹，但这种丹方是忽然出现的，起码我刚到岐山古驿城的时候，还没有这种丹药，后来我调查过来源，一点头绪都没有，猜测是从七十二洲之外的地方流入，给出丹方的人不安好心。”

杜小草一口气说出这件密事，怀疑人丹的丹方，跟竹上口中的宗门有关。

竹上也佐证了她的猜测，就是人丹。

“七十二洲的人丹用灾民淬炼，丹霞界的谪丹是用活生生的修仙者淬炼，丹药炼成之后，能得到入丹修士三成的修为，当初研究出这种丹方的修士，本意是让那些重伤在身命悬一线的修士，又或者寿元将尽的老修士，能有机会把一身修为留给弟子后人做福泽，毕竟他们就这么死了，道行修为散归天地，白白浪费掉了，以身入丹之后福泽弟子后辈，让宗门不至于因为自己的陨落而衰微，大家都有好处，还有一种作恶多端却道行高深的邪修，白白杀了可惜，入丹的话，大家裨益。”

竹上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杜小草秒懂他的唏嘘，研究出丹方的修士本意是好的，但是丹方流传开以后，难免会被宵小篡改利用，抓捕无辜修士淬炼这种邪丹。

最叵测的就是人心，为了破镜晋级更高一层，博得更多的荣耀更长的寿命，底线和良知算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修士失踪，人心惶惶之后惹来彻查，查到了这个始作俑者的宗门，名字非常响亮，就用这一界的名字命名的，叫赤霞宗，研究出邪丹的修士是这个宗门的某个太上长老，他靠着这一秘方，成为宗门活得最久的长老，供他入药炼丹的修士，清一色都是抓捕来的刁恶修士，既得了除魔卫道的好名声，还顺便把他们为已所用。

赤霞宗那些实在熬不住要坐化归墟的老修士，无一被入药，哪怕他们身前再三要求，也不能够，他们的亲人和弟子不允许不忍心看着至亲师尊被荼毒，唯有用邪修入药才能心安理得。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邪丹的邪恶悖晦之处，人同此理，推而广之，与易子而食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