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用痛苦和愉悦之外的东西推导出善恶，那么他要么是想骗你，要么已经骗了自己

——斯卡诺夫《世界通史》

如果烦恼有声音，夏现在已经聋了。他的最后是向一棵树告别的，西半球独有的枫香树，伸向不同方向的树叶让夏不禁感叹起自己扑朔迷离的命运，在卖掉自己在的仅有的一件手表后，命运对夏来说已经是一种非常奢侈的说辞，在这样的时代最重要的恐怕是活下去。大海中航行的船长通常都会紧紧握住舵，夏握的太久现在只想听凭摆布，对自己的真诚的不留破绽。

是六点半的公交车，在后边乘客的不耐烦的叫嚷声中登上出城的班车。

“三先令。”看着夏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才掏出来的两枚硬币，公交车司机神情淡漠的提醒道。

“什么？又涨价了？”他嘟囔着又无奈把硬币投入箱内，又继续在干瘪的口袋里，用力的来回摸索起来，随即发出又一声有气无力的哐啷声

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是潦倒生活中还算诚实的依靠，对生活在基什公社的普通人来说更是这样，三个多月没尝到肉的滋味是常态，他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为了饱腹和获得庇护，不得不冒险到荒野上搜寻旧日留下的物资。恐惧，死亡，饥饿是大地上永远逡巡的恶灵，无时无刻，无所不至。

抬眼打量目光所至大都是老迈的老年人或者身体残缺的人，而且大都面容枯槁，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丧失劳动生产的能力在公社当中无疑是一种灾难，当残存的新人类汇聚在一起，艰难的新秩序建立之时就已经揭示了血淋淋的现实，没用即是负担，负担就要消灭，为了新生，为了更健康更有活力的组织。

空间有限，资源有限，人口在膨胀，要么拓展资源，要么消灭人口，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在公社内部的自然教育教材上早已记载的。当然也有象征意义上的养老院，但与去养老院相比，恐怕大多数人宁肯流落荒野。没有道德高地，没有怜悯仁慈，集体高于一切，人事代谢，到点走人，这是文化，也是法律。

公交车在交叉复杂的法明岱尔街道来回穿梭，私搭乱建的低矮房屋，毫无章法的照明线路，灰暗的天空中不明的的灰尘飘洒着，腐烂油腻的呛鼻的气味，隔着窗户夏都快吐了出来，车内昏黄的灯光和车外黯淡低沉的云层让人昏昏欲睡，经过漫长的道路从鲜花大道一转角从西区慢慢进入中心区，周围的建筑才慢慢让夏感觉回到了文明世界。

婆娑的树木，慵懒的云朵，斑驳的树影时不时的推搡窗纱，似要闯进来。永远笼罩在西区头顶上的永远黑暗的云层荡然无存。微风吹皱的绿意潺潺流淌着，路边公园林子里墨绿色的影子渐渐柔和起来，薄薄的光透过树隙，洒在青草幽暗的底子上，钢筋混凝土的楼宇间竟也有了几分陈旧静美的况味。悠闲的得体的中心区人漫步在干净的道路上，世界的挣扎和死亡仿佛与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连潮湿的空气也有一种恬淡在低低流转，羼杂着光影花香，揉醒了车上所有人眺望的目光。

没有人出声，在此时此刻任何声音都是不合时宜的，对于夏他们这些西区的人来说，这些景色是做梦也不会梦到的东西，而不出意外他们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来一次，这是专用的出城班列，从西区到公社外中间不会停车，不会有人下车，也不会有人上车。没有人会临时起意的人逃到下车，因为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支武器正在对准车辆，可以不经授意向任何胆敢挑战秩序的人开火。

沿途上不少悠闲的中心区人对这辆橙黄色的车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如同逃避行尸瘟疫一样厌恶的躲开，更有甚者对着车内的众人比着中指，大叫着废物们滚出公社，清扫害虫类似的话语和条幅。

“嘿，看到了么垃圾们，这是对你们的欢送仪式，”车上的安保人员开口道，“真他妈倒霉让我来干垃圾清运的活计。”

车上的众人默不作声，忽然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一声“难道您就不会变老么？”

“哗啦”只听见青年安保拉动枪栓的声音，“哪个狗娘养的说的，站出来！”见没人再搭腔，青年安保涨红了脸，顺势抬枪对着车顶就是一枪。

“这是我的车。”一直沉默的公交车司机忽然开口道，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但潜台词里的示威和笃定让青年怔了一怔。停下了准备的更加疯狂的举动。

狠狠的剜了一眼公交车司机，青年安保面色铁青着收起了枪。阴晴不定的青年狠狠的撂下句狠话。“听着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饭桶们，我还年轻注定是要伴随主永生的，中心区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

“嘿嘿，”他话锋一转阴恻恻的怪笑着，“而你们就不一样了，蛀虫们相信我，各位在域外一定会得到最安全的保护的，哈哈哈哈。”

车厢里依然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汗涔涔的酸臭味，大概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和前途。恹恹的夏也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冷哼一声继续盖上帽子假寐，路还很长，保存体力才是最该做的事。

很快穿过繁华的中心区和戒备森严的军事区，在经过出城卡口时检查人员眼皮没抬的就放行，或许在他看来在将死之人的身上浪费时间是毫无意义的。高大威严直冲云霄的城墙再次深深震撼了车上的众人，同时也让众人明白想再次回到这个没有人性但足够安全的地方是天方夜谭，无力感在众人之间弥漫传染开来。数分钟的城墙隧道穿行过后，终于迎来一缕光芒。

夏望着窗外游荡的行尸愣愣的的出神，行尸据史学家朱利安-班达的考证最早出现在韦斯屈莱会战，但也有说法在会战之前就已经在非洲中南部形成气候，众说纷纭。实际上经过数十年的时间，新世界的人已经进化出足够的免疫毒素，但糟糕的是这些凭本能行事的东西依然会撕扯吞咽掉你的肢体，在黑漆漆的夜晚里，有无数曾是同类的东西对你的血肉虎视眈眈绝对不是一种愉悦的体验。

按照专家推算再过半个世纪左右，这些烦人的危险可能会因为机体的腐烂和食物短缺而逐步消失，这些行尸没有流行文化中的那么可怕，但面对成群结队悍不畏死奔跑速度极快的行尸队伍面前最好保持足够的小心和谨慎。

行尸能称得上是危险，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上绝算不上是最大威胁。

夏倒觉得说不准自己这趟还真就会成了其中的一员，那倒真是解脱了。“早知道老子就在旧日爆发以前早被感染好了，说不定他妈的都混上车间主任了，用的着受这份罪，真他妈的。”夏捂紧自己的背包，暗暗的嘀咕道。

空旷的荒野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地上已经分不清树枝还是残肢，青苔覆盖着锈迹斑斑的车辆残骸，周围已经见不到任何矗立的建筑物，寂静和浓稠的化不开的危机感遍布在空气中。

“嗨，年轻人你也是被体面出来的么？”说话间，夏旁边坐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金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