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故明」

第二十六章 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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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位的黑色奔驰小跑闪了闪亮光,顾明率先坐到主驾驶位,金露拉开副驾门,却被马千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金露抗议道:“这个座应该是我的。”

“你的怎么了?”马千里恬不知耻地回道,“让我体验一下,不行啊。”

一旁的顾明阴气森森地盯着马千里,冷冷道:“后面就座。”

马千里是软硬都不吃的主,觉得被一个外人驳斥很没面子,不理不睬地拉起了安全带。顾明捂着扣锁,四目相对,恶战一触即发。金露最怕的就是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男友动手,赶忙说道:“好啦,我坐后面,你们和平相处。”金露落座后排中间,顾明抬起了手,马千里重重地扣上了安全带。

车子朝着学校驶去,金露插在两个男人中间,左看看、右瞧瞧。顾明冷峻,马千里冷漠,两个人互比斜视,一个紧盯路况,一个会不时右盼,就像两块磁铁的同一极,相互排斥。

为了打破这种尬尴的气氛,金露开口问道:“你们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后天是金露的生日,前排男士怎会不知?顾明不先开口,是想把机会让给马千里,以此缓和与这位女友发小的关系。马千里也不开口,他心里苦啊,自己买的告白礼物看来是送不出去了,这么狼狈,不如看他们撒狗粮,因此也未开腔。

没人搭腔,那最尴尬的必然是提问的人。金露撇撇嘴:“算了,当我没问。”谁料顾明和马千里却同时喊了出来:“你生日。”

马千里对着顾明嘲讽道:“我们还真是八字不合啊。”

顾明猛然踩住了刹车,车上的人都朝前扑去,又被保险带拉了回来。

“你干嘛?一言不合就想弄死我?”马千里骂道。

顾明面无表情重新发动,汽车偏拐驶出。

“怎么了?”金露有点担心男友的状态,这样带着情绪开车可不是一件好事。

顾明摇摇头:“别担心,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的头,没事了,其实就是一只鸟。”他说的是下水道正要爬出的任远升,而站一旁的邱吉哥一嗓子有车来了,任远升又跌了回去。

金露扭过头,车已行远,便道:“没东西啊。“

马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鬼眼嘛,总能看到我们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烦死了,金露白了马千里一眼,真拿这个弟弟没有办法,一点都不体谅夹缝中的她是什么感受,好在顾明年长些不和他一般见识,她满意地朝顾明看去。万万没料到男人的斗争是无风见波浪,晴空炸雷霆,顾明一脚油门踩下,小车如野马脱缰,嗖得飞了出去,看来都是一群不省心的成年巨婴,金露暗暗叫苦。

等到了女生宿舍门口,金露惊魂未定地下了车,她敲敲马千里副驾的玻璃,马千里摇下车窗。金露问道:“你还不下车?”马千里振振有词,道:“我的宿舍楼离着还有些距离,”他转头看向顾明,“你不会怕了吧,常言道‘送佛送到西’。”顾明邪笑道:“我会把你送到西的,放心!”

宿舍门口,宿管阿姨将一根甘蔗掰成了两半。金露和宿管打了招呼,回头指了指他俩,警告道:“不许打架。”马千里道:“小孩子才打架,我和顾兄一见如故。”顾明亦道:“宝贝,没事的,上去吧,外面冷小心着凉。”金露嘟嘟嘴,朝着顾明道:“爱你哟。”顾明回应:“也爱你。”马千里夹缝求生,一脸嫌隙,默默地关上了窗,毫不理会外面张牙舞爪的金露,对顾明道:“走吧。”

“哪一栋?”顾明问道。

“别哪一栋了,”马千里掏出了一张符篆,攥在手中来回打量,“随便开吧,豪车最适合兜风了。”

爬出下水道的任远升,蹲在马路边的路灯下,拿着手机,一筹莫展。

冬季的夜晚,寒风习习,任远升身上泥泞,手机又因进水死机,下半身的冷和上半身的急躁交织,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恰在邱吉哥不明实务,还围着他打转,像是三百六十度看戏一样。任远升就是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兜不住了,借助车来车往的呼啸声掩护,他持着手机的手向邱吉哥扫去,一个不小心,手挥到了路灯杆上,手机脱手而出,他疼得一趔趄,手机却躺在了马路中间,一辆黑色越野顺势碾过,待任远升反应过来,那部可怜的手机已经粉末性骨折。

任远升冲向破手机,险些被过往车辆挂到,他救回手机残骸,再次回到路灯下,全身像泄气的皮球,靠着路灯,干脆坐了下来。邱吉哥离他一米远,它看他是同情,他看它是麻木,适才的冲动不过就是匆匆驶过的车辆,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一个曼妙的女子挽着皮包,拈花细指,掏出了一百元钱,她路经任远升身侧,将钱任意一抛,施舍的纸钞,宛如秋末飘落的银杏枯叶,飘飘荡荡停在了任远升和邱吉哥的中间。

任远升脸猛地烧红,自己落魄至极,竟被人误认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他朝女人喊道:“我不是流浪汉。”

女人回头一笑,百媚徒生,她掩嘴,道:“不是给你的,是给邱吉哥的。”

邱吉哥初见女人只觉眼熟,现在的女人画起妆来,都是近似的皮囊,如今听得女人直呼自己的名讳,邱吉哥赶忙转身,一辆小车贴身飞过,百元大钞顺风刮来,打在邱吉哥的脑门上,更邪门的是,那张钞票就像胶布一样吸在了它的脸上,情急情危,邱吉哥用鸟爪扯着纸片,哟嘿一使劲,钞票取了下来,死死地按在脚底,终于解脱了。邱吉哥庆幸之余,回头反顾,女人已经上了一辆小车,徒留一个令它恼怒的背影。

“贱货!Bitch——”邱吉哥破口大骂,再转过身来,任远升已经起身离开,走出离它有五六步开外。

邱吉哥收起地上的红钞,朝任远升飞去。追上,忙问:“哥们,去哪?”

任远升目不斜视,回道:“用你管!”

“我不是管你,”邱吉哥道,“我是看你衣服都湿了,走回去可能会着凉。”

任远升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能遭这份罪,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赶快走远点,我还年轻,不想横尸路野。他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保持沉默,他怕惹怒了这只修成精了的鸟,它会报复似的故意缠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邱吉哥问道,任远升抬眼,张张嘴又是好笑。邱吉哥摸不着头脑,又问:“笑什么?”任远升不答,它便把钱递了过去,“别再说跟我倒霉的话,那,给你打车。”

“你不准备跟着我了?”任远升问。

邱吉哥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苦逼不为难苦逼了。我就是露宿街头,我不再恬不知耻地求人收留。”任远升站住了脚,他心有所动,自己身处苦难,便更能体会同是沦落的天涯人。任远升伸出了手,邱吉哥伤心的泪花涌动,白朝辞不要它,面前的好人也不要它,他们只认名誉金钱,鸟爪不自觉地松开,钞票飘落,它转身欲飞。

“等等。”

邱吉哥不回头,哭腔问道:“干嘛?”

任远升一把抱住了它,说道:“我不是伸手要钱,是准备和你握手,我接纳你,以后我们两个苦逼一起生活。”

邱吉哥抹着眼泪,激动地说道:“说话要算数,骗人是小狗。”

“好,骗人是小鸟。”

“是小狗!”邱吉哥抢白,“不要侮辱我鸟类的人格。”

又是一辆快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寒风刺骨,任远升打了个哆嗦,他道:“好冷。”

邱吉哥说:“那就早些回去吧,把钱捡起来,打车回去。”

“嗯。”任远升低头看去,一百元的纸钞没了踪影,他叫道,“地上的钱不见了。”

邱吉哥望着来时的路,喊道:“在前面,是被车风带走的,快!”

一人一鸟,火速朝票子奔去。“唰唰”又过了几辆车,顺势带风,纸钞划着不同的弧线,朝着不同的角度飞呀飞呀,像是抓猫猫,就是不让任远升和邱吉哥逮到。

任何游戏都有结束的时候,飞了许久的钞票停在了下水道口一寸的地方。说来也巧,这个下水道没有盖井盖,正是任远升失足跌落的地方。任远升招呼邱吉哥:“小心点,这个地方邪门的很,我们慢慢靠近。”他亦步亦趋,小步紧跨,生怕自己猛冲过去,夹带的气流会把钞票吹入下水道,他是打死都不会再下去了,里面腥臭无比,肮脏出奇,仿佛世间的罪恶都被人们倾倒至此,掉下去是受罪,为了一百块钱蹚这浑水就是作践自己了。

车辆大灯照来,任远升双手捂住那一百块钱,车子鸣喇经过,任远升高举凯旋的战利品,欢呼道:“拿到了。”邱吉哥凑近,停在他的手臂上,任远升放下胜利果实,两人不约而同地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

活生生的一百元钱,陡然变成了一张划着鬼头的黄符,黄符上的恶魔形似婴儿,却是裂牙耸目,面容可憎。疑惑未解,黄符又自燃了起来,缕缕黑烟,带着呛人的尸臭。任远升连忙丢去怪异的符篆,不住地咳嗽。

“真倒霉!”任远升边咳边抱怨。

邱吉哥沉吟一声,“这里我知道,”它问道,“你知道‘忘劬公园’的具体位置吗?”

“知道,就在附近。”任远升停止了咳嗽,他别的公园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个“忘劬公园”是为纪念著名家吴忘劬而建,他一贯就是这个作家的粉丝,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去过的。

“那很好,”邱吉哥兴奋地说道,“我一个故人的别墅就在忘劬公园后首。”它来回打量了下任远升,“你和他身材体型都差不多,正好换一身他的衣服。”

任远升瞧自己这副模样,哪里还敢去叨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当下便说:“不太好吧,太唐突了。”

邱吉哥宽慰道:“也算是我的半个家,”它谎称,“我那个老主人去越南、缅甸、柬埔寨旅游,没有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到时候我和他说一句就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邱吉哥道,“别墅里还有我没来得及取的小金库,我正好拿点接济你。”

“接济就算了,”任远升被冷风吹得已然妥协,“换一身衣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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