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杨为找到拖了一个通宵地板的池贤仲借来电脑。

昨晚他在酒吧外的露天阳台找朴元烈了解情况，可那家伙倒好，啥也记不清。

记不住肇事车牌…记不住驾驶员面貌…甚至连几点死的都记不清。

于是他便想着上网查查新闻，毕竟肇事逃逸加被二次碾压身亡这种悲天悯人的事，应该还是很容易查到的。

果然，输入朴元烈这三个字后，搜索引擎便出现了许多新闻。

可新闻的标题却令杨为愕然。

《悲痛：司机醉驾超速逆行引发车祸致四人伤亡，两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我去，什么情况？”

忽然，杨为想起了昨晚张满月对自己说的话，于是点开标题，仔细阅读着内容。

【醉驾司机朴元烈因超速逆行直面撞上轿车，导致轿车内二人死亡，一人重伤。死者系伤者父母，伤者系XX中学高二学生金宥娜。】

【醉驾司机朴元烈也因未系安全带在遭受撞击后飞出车内，后被二次碾压身亡。】

新闻的下面是捐款信息和那个叫金宥娜的女孩昏迷在床的病床照。

这样一个妙龄少女，本应活在阳光下，未来可期，却因朴元烈的醉驾永失双亲，自己生死未卜。

看完新闻，杨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唉，命运弄人呐。”

“真相竟然是这样么？”

耳畔传来了金书生的声音，杨为回头看去，只见他正杵着扫帚饶有兴趣的看着新闻。

杨为蹙了蹙眉：“我是搞不懂，朴元烈死都死了，还撒什么慌？”

“他没有撒谎。”金书生平静道，“只是记不清罢了。人死后，大多都会选择性遗忘心底最深的愧疚，也会记住最深刻的怨愤。你看，他不是对二次碾压这事记得清清楚楚吗？”

“哦？”杨为看着一本正经的金书生，挑了挑眉，“那你又忘了什么呢？生前又是什么导致你那么不服呢？”

金书生没有回答，只是撇了撇嘴便拖着扫帚转身离开。杨为则通过新闻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医院地址。

既然朴元烈这个肇事者昨晚到酒店的时候无事发生，那么受害者就一定还在人间徘徊。毕竟他们的怨念和不甘可比朴元烈大得多。

受害者的女儿如今危在旦夕，如果自己为人父母的话，一定会很担忧吧，这样的情况之下哪儿还顾得了寻仇？

所以他猜测死者一定就在医院，就守护在那个叫金宥娜的女孩的身旁。

“唉，这事变得越来越麻烦了啊…”

杨为有些无奈，自己的本意只是想讹点钱罢了，如今却摊上这么个糟心的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收了钱，心里总会有些过意不去，也只有动身去医院把受害者带到朴元烈身前，把这份孽给度化了。

……

医院。

金宥娜的病情不容乐观，从到医院的那一天起就没离开过ICU，也从未醒来。

ICU等闲人是进不去的，杨为也只能施展遁形术，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金宥娜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周遭也尽是令人心悸的各种仪器滴答声。

床边有一男一女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们满脸鲜血，面容憔悴，女的捂着嘴泣不成声。

“老公，我们宥娜会醒过来的，对吧？”

“一定会的。”

看着这一幕，杨为舒了口气，随后走到他们身边：“二位，你们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请跟我回去把这份孽给结了吧。”

男人似乎对杨为能看见自己这事毫不在意，他只是默默摇头，望着床上女儿的那双眼睛满是担忧：“不重要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只要乖女儿好好的。”

杨为一时语塞，他特别不喜欢麻烦的事，也更不喜欢看见伤感的别离，在异界的那三万年，虽说那里的人长相怪异，可师兄弟间的情感却是真的，他是幸运的，对修行之道天赋异禀，做到了与天同寿，可这也是不幸，因为曾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些友人都渐渐身死魂灭。

追忆间，床头前的监控设备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这预示着又一个生命的凋零。

“宥娜啊…宥娜…你要坚持住啊！”

女人手足无措，她想抚摸女儿，可她的右手却如梦幻泡影般穿过了女儿的面颊。

男人嚎啕大哭，他想请求帮助，可他的呐喊却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除了杨为，没人能看见他们，也没人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仪器上的曲线渐渐开始平缓，医护们忙忙碌碌做着对生命最后的敬重。

“您是死神吧？”突然，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朝着杨为连连磕头，“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放过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透露着绝望，他的额头不停撞击地面。

看着堂堂男儿这般姿态，杨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个心软的人，哪怕历经三万年的岁月洗礼，他仍不改初心。

要挽救这个女孩的生命于他而言轻而易举，可，他们呢？杨为环视着ICU内其他病床，谁不是奄奄一息？

“我求求您…”

男人抱住了他的脚踝，像是在悬崖边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唉…”

杨为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走到女孩身边，轻轻地将右手放在女孩的额头上，淡蓝色的光晕随即由他指尖迸出，窜进了女孩体内。

“就这一次。”

他再次看向其他病床，女孩活了，死不了。可这样便对么？其他哪个床上躺着的病人的故事不潸然泪下？可又有谁能来救他们？

世间有多少值得被救的人在呼唤？又有多少父母在痛彻心扉？

‘算了，就当我是个贪财的人吧，就当是为了那一百万韩元。’

杨为收回目光，朝门外走去，在他开门的一瞬间，一个身着黑色唐装的男人和他擦肩而过。他没有去看这个男人，装作看不见对方径直走了出去。因为他知道——死神来收人了。

不多时，在医生们努力的抢救下，女孩生命体征逐渐平稳，那对男女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

良久，女孩缓缓睁眼，她看不见露出久违欣慰笑容的父母，也看不见床头眉头高皱的死神，但她还记得，梦里那个散发着光和热的男人。

“他，是谁？”

医院的走廊上，麻姑神的手里握着一束白花，死神在她身边一筹莫展。

“怎么会没死？”

面对死神的疑惑，麻姑神却没有太大的波澜，她看了看手里的花：“命运弄人呐。”

‘哒…哒…哒’

寻声看去，是一袭紫色修身西服的张满月缓步走来。麻姑神笑了笑：“死神，有时候命运可不只会捉弄人，神也是如此。”

“我梦见了屠戮之月。”张满月说，“我看见了黑色的光。”

“这没什么，孩子。”麻姑神安慰道，“命运已经夺走了你太多东西，但你应该学着拒绝让它夺走一切。很多渺小的时刻，当善良和人性照进心扉，当天真和信任消灭了恐惧——所有这些时刻都让你充满了希望，认定你们能够战胜黄昏彼端亘古涌动的暗流。”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而黑暗却不能接受光。”麻姑神努了努嘴，“呐，你要知道，光明因黑暗而辉煌呐…就如同皎月只会在黑夜里散发出指引新生的光亮。”

张满月回味着她的话，嗤笑一声：“我说老太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每次一有问题想问你，你就总是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你第一次饮下苦涩的月灵酒活下来，是为了自己。”麻姑神拍了拍张满月的手背，声音温柔却虚弱，“或许会有一天，你是为了他们而活。”

“嘁。”张满月嗤之以鼻，“可笑。”

麻姑神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你到这儿来不是来找我的，对吧？你是想看看，那个凡人发现真相的样子。”

“还是那么老奸巨猾。”张满月冷笑一声，“我就是想看看，当一个人探寻到令人唏嘘的真相后，面对事与愿违时，是何种姿态。看他以后嘴里还喜不喜欢没事叼只耗子。这很有趣…不是么？”

“既然对他产生了好奇，那就去找吧。”麻姑神笑了笑，“好好享受乐园降临之前的最后安宁。”

“乐园乐园…又是乐园…呵，你真是…问了不说自己又老爱往嘴上挂。”张满月没好气的瞥了麻姑神一眼，“算了，对牛弹琴。”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麻姑神则将手里的花递在死神面前，笑道：“呀，这花是白色的花蕊呢…造物之神妙莫过于此，对么？纵然是同根同源的草株，分裂出的枝丫，开出的花朵长出的果实也不尽相同。”

她望着张满月下楼的背影摇了摇头：“诚如我所言，圆月必将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