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履南宫」

47-恶人自有恶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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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官船方才靠岸不久,黄海权便趁人不注意逃离了渔村,他一边脱下那绊手绊脚的官袍,一边朝下游方向奔逃,急急如丧家之犬。出得村兜兜转转来行了有三四里路,回首一看,再也瞧不见渔村和江面了,方才寻了一块大石,靠在上面喘息了起来。

他掏出随身匕首,在石头旁泥地上挖了个洞,将自己的官服一股脑儿埋了进去,然后又填上几块碎石草皮,低声叹道:“从今往后,再也没了黄大人,哎,当了几年官,还挺舍不得!”

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开始盘算起来:眼下逃得性命,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隐姓埋名干点正经营生了此残生,二是再立山头继续落草为寇,黑龙寨是再也不敢回了,他知道陆千寻如此兴师动众,此番不铲平黑龙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思前想后半天,最后一拍大腿,骂道:“我好歹是名将之后,岂能自甘堕落去做个无名之辈?江湖辽阔,哪里不能东山再起?此处干不了,我再立山头不就行了?”想到这里,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拍屁股便要继续赶路,争取尽快找船沿江而下,去太湖一带找找看有无山头。

方才走了两步,只听头上一声破风声响起,一物擦着他鼻梁飞速坠下,啪地一声插在了地上。黄海权一惊赶紧退后两步,定睛一看,差点吓的屁滚尿流——插在他眼前的正是源治千夜不离身的八岐长刀!

只见源治千夜从一旁树林悠闲转出,“嗬嗬”笑道:“贤弟走得如此急切,连衣服都不要了,却是要去哪里啊?”

黄海权知道大祸临头,吓得颤声道:“大大大大大哥,我正要回寨,去、去寻你......”

源治千夜“哦”了一声,缓步走来道:“寻我?寻我干嘛,杀了我么?”

黄海权见他越靠越近,吓得神魂俱裂,急中生智道:“大哥!我今日一早得知了潘定波那个畜生昨夜所为之事,便诱他出来将他就地正法为您报仇!此事船上兄弟都可以作证啊……”

源治千夜听罢“啧啧”两声,略微颔首道:“贤弟能这般照拂于我,我可真是个幸运的人呢。”

黄海权见他不急于了结自己,恐怕还有生机,忙道:“老五所为之事,的确该杀!不仅该杀,还该千刀万剐!”

源治千夜听罢哈哈大笑,那笑声里并无半点喜悦之意,他却笑得停不下来。黄大人心惊胆战,只好跟着他笑,可他一笑,却见源治千夜面若冰霜盯着自己道:“你笑甚么?”

黄海权哪里知道自己在笑甚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却见源治千夜轻轻拔出插在地上的黑铁长刀,拂去了刀刃上的泥土,冷声道:“三年前,我杀掉玄无明后便要离去,是你们硬要留我坐大寨主的位子,如今却要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哼,愚蠢又虚伪的中原人!”他手腕一抖,长刀不知不觉地架在了黄大人肩上,只见他须发皆张,怒道:“你说得没错,老五该死,那你又该不该死?”

黄海权被那长刀煞气一逼,脖颈上汗毛都立了起来,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大哥,看在这三年我为山寨鞍前马后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源治千夜咬牙道:“你是为寨子鞍前马后,但并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自己,我为何要放你一条生路?”

黄海权被问得哑口无言,大哭道:“从今往后寨子就是您一个人的了,我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源治千夜听罢哈哈大笑,指了指树林外远方道:“你看那是甚么?”

黄海权转头望去,只见黑龙寨方向正腾起一股浓浓黑烟,那黑烟铺天盖地,直把半边天都染成了黑灰色,黄海权一路在树林里赶路,茂密树叶遮天蔽日,先前并未察觉异状,他呆呆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源治千夜。

源治千夜阴鸷笑道:“可惜寨子被我毁了,贤弟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黄海权颤声道:“你为何......这般做?”

源治千夜冷哼一声道:“我本是一名追求无上刀法的刀客,被你们这些无聊之人羁绊三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黄海权仰天长叹一声,惨声道:“罢了,罢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大丈夫死则死矣,我也不想活得那般苟且!大哥,临死前,请让我给你磕几个头,以报这三年你对我的照拂之恩!”言罢竟真对着源治千夜磕起了头来。

源治千夜纵然心硬如铁,但想起这三年来几人同甘共苦恣意逍遥,眼下却落个寨破人亡,五个头领折了三个,剩下两个还要自相残杀,心里岂能无感?眼见黄大人头颅深深低下,他握刀的手不禁微微一松,就这一瞬间,霎时却听见几声“嘶嘶”轻响,几枚细小银针从黄海权后背衣领处迎面射来!源治千夜大惊,急忙抽刀仰身便躲了过去,却听破空之声不绝传来,不知还有多少银针正往自己身上招呼,他怒极反笑,喝道:“黄海权,你不选择就地伏诛,却要向我挑战么?哈哈哈!就凭这点本领,还想生离此地?”

说话间,他身影一晃,正宗忍术催动,黄海权只觉源治千夜身影出现在四面八方,哪里知道去射哪一个?他正待一通乱射,却觉一道刀影袭来,自己脖子上一凉,还未感到疼痛,那鲜血便从脖颈裂口处喷涌而出,霎时染红了地上落叶。

源治千夜背对黄大而立,缓缓还刀入鞘,道:“老二,今日留你一具全尸,便算我对你的仁慈。”言罢不再多言,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只听“扑通”一声,黄海权再也跪立不稳,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江州,将军府。

府里热闹非凡,陆千寻为给鲜于若薇洗尘祛邪,定要在府上大摆几桌好好热闹一番,还请了江州当地政要前来赴宴。朱红色大门前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府上张灯结彩,各类美味珍馐从后厨不绝传到前庭院子里,沈北川甚至还去请了当地最出名的“云醉班”过来搭台唱戏。若不是因为门上没有贴喜字,大伙必定认为将军府里有甚么喜事了。

摆如此大阵仗,陆千寻是有打算的,一则鲜于若薇安然无恙归来,的确是可喜可贺之事,二则沐沁儿答应赴宴,自己若不搞得隆重一点,显不出自己何等重视,沐沁儿虽官职不高,可她背后那个巍峨人影,却是他不敢直视的。此刻时日尚早,可他早已换上年节才穿的礼装,眼见一切布置到位,他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却见院子另一头,沈北川正笑呵呵地引着一名清秀公子在回廊边游走,两人笑语连连,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陆千寻一皱眉头,暗觉奇怪,与沈北川走得近的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哪有这等隽雅朋友?他侧头问随从道:“北川甚么时候交了个如此漂亮的朋友?”

随从答道:“那正是与小将军斗酒的布公子。”

陆千寻眼前一亮,赞道:“啧啧,换了身衣裳,差点儿没认出来,此人如此丰神如玉,却是难得一见。”他不觉想到鲜于若薇,又暗暗叹息道:“北川啊北川,他可把你比下去喽......”想到这里,他略觉烦恼,便不再去想,移步前往门口,专待沐沁儿驾到了。

沈北川领着希言在府上逛了大半圈,走到一座凉亭旁找了个棋盘桌坐下,笑道:“布兄,我义父这府邸,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若是希言初出华山,见到如此府邸,一定会由衷赞叹,可当他在杭州看过了崔胤源的别院,才知道其他的府邸却是如何也比不了的。他笑道:“沈兄,府邸是否奢华并不重要,广厦万间,夜寐不过丈许,只要人行得端走得正,比甚么都重要!”

沈北川深以为然,一拍大腿道:“布兄弟说得有理!”

希言心里始终悬着一事,他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沈兄,在下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不知......”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沈北川一拍桌子,不耐道:“快说快说!怎地跟个娘们似的扭捏!”

希言道:“日前在下......”

他才开始说,却听沈北川又是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怒道:“兄弟,你若是再一口一个在下,我便抬屁股走人了啊!”

希言哈哈一笑,道:“好吧,我,我行了吧?”

沈北川嘬了一口茶,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希言继续说。

希言叹了口气,道:“日前我从钱塘搭了一艘商船,一路溯游而上,本想着能早点赶回师门,谁知昨日里在路上遇到了水贼作恶。”他大致将昨夜和今晨的事讲给了沈北川听。

希言讲完,却见沈北川脸色铁青,目眦欲裂叫道:“这帮畜生!若不是那寨子已被人毁去,老子必定带领陆家铁骑踏烂这个贼窝!”

其实希言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黑龙寨在江上为非作歹也非一两日的事,地方郡守和驻防军为何不早日铲除匪患?他刚想发问,猛地又想起两件事:一是黑龙寨的二当家居然当上了彭泽县丞,二是驻防军受兵部调遣,并无维护江上治安之责。

沈北川生了半晌闷气,却见希言低头沉思不语,问道:“你光讲这些令我窝火的事?你要我帮的忙呢?”

希言回过神来,道:“沈兄,我搭乘的商船上诸人待我甚好,昨日里都不幸蒙难,我想请求你派人找到那商船,将他们好好安葬。”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小七,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沈北川点了点头,道:“布兄重情重义,便是萍水相逢也能做到仁至义尽,兄弟我佩服,你放心,这件事我立刻差人去办。”

希言见沈北川一口一个布兄,心里略觉不安,此人确是真心待他,他不忍再欺瞒沈北川,道:“沈兄,实不相瞒,在下不姓布。”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讲的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是有意隐瞒自己姓名,必有非凡之由。沈北川奇道:“哦?那兄弟定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希言点头道:“沈兄说得不错,在下本出身名门正派,但行止不羁鲁莽,犯了大忌,是故无颜再用师父所赐名号......”

沈北川虽与希言相处不过一日,但深为其坦荡侠义折服,他直视希言道:“布兄,不管你名号是甚么,我只认你这个人。”

希言大喜,拱手道:“沈兄,多的话不说,先谢过了!”

沈北川大手一挥“啪”地一声把在了希言肩膀上,阴笑道:“谢?我看你身上一钱银子都没有,穷得只剩灰了,却要怎么谢我?不如......嗯?咱俩......”言罢眼带暧昧向希言挑了挑两条粗眉。

希言大惊,抱紧胸前衣襟道:“沈兄,我可不好那一口!”

沈北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呆子,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说带你去酒楼玩玩!”

希言拍了拍胸口道:“你可吓死我了,去酒楼便去酒楼,干甚么挤眉弄眼的。”

沈北川大笑一声,拉起希言便一溜烟儿从侧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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