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何所在，光明何所依

非怕黑暗临，乃怕失光明

人生本苦旅，千途归一死

死亡不可怕，等死才忧心

……

女生苏醒过来，在学校的走廊。

她的知觉刚刚恢复过来，一股硫磺味便开始刺激嗅觉。空气带有些许燥热。

四周是砖红色的世界。地上凌乱的小石块，天空像是黄昏但又不是黄昏，大概是某种末日时才会有的天色。

这所学校显然废弃已久，连拆迁都失去价值，就这样被人们遗忘。女生扶着墙站起来，发现教室窗户已没有玻璃，木门也不知所踪。教室里面只剩四面墙壁，砖红色的光投射进来，连带着密密的灰尘。

因为这是口字型的密封教学楼，要看到外面的景象，只能进教室。女生走进去，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冰冷异常，昏暗得只能看见通往外面的窗户。

看向外面。高楼，高楼，还是高楼，就跟墓园里林立的墓碑那样，在砖红色的太阳投下的死亡的光芒中一片荒芜。在楼屋表面能隐隐约约看见黑色藤蔓，爬山虎似的蔓延生长，有的大量纠缠在一起、形成螺旋状的新生建筑。

安静，绝对的安静，世界静止于某一秒。

女生感到疑惑：我究竟在哪？

此时她发现，窗外悬挂着一个白漆电话，电话线由楼上垂下，嘟，嘟，嘟，嘟——

女生拿过电话，另一头传来声音：“喂……是何凌叶吗……”

女生又惊讶又疑惑：“维老师？”

信号十分微弱，电话另一头有大量杂响，音量忽高忽低：“我本来想把你传送到……他所在的位面……有人中途干扰……你们在不同的位面层……”

外面冰冷干燥的风吹拂而来，那片废墟一派沉寂。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听上去很鬼扯……但我希望……你每个字都相信……”

“有人在找黎晓朋……要重新唤醒他心中的恶魔……如果他们做到了……世界会毁灭……”

“找到黎晓朋……不要让他变成魔王……”

接着电话挂断了，世界重归无声。

回到走廊，女生陷入思考：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最后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

女生抿出几丝惨笑。也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元素力该怎么用。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脸颊风沙的干涩与燥热的温度变得更为清晰，一片漆黑。

继续集中。咒语全都忘记了，只能依凭当时模糊的感觉，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做到。

意识继续、继续向更深处游动，寒冷又黑暗广袤的元素之海。意识的微光明灭可现，在深渊里孤独地寻找方向。

女生睁开眼睛，她的右手正灼烧。

左手逐渐变成一个火炉，用高温烘烤自己的右手。右手的皮肤，一点一点变得干燥、泛白。红色的生物体液顺着伤口徐徐滑下。

是时候了。女生咬住牙，撕开右手的皮肤——血与肉扭曲糅合的怪形，外骨骼散发浑浊光泽；扯去指尖的皮肤，长爪变得愈来愈锋利，几倍于原来的长度；直至小臂前端，整只手全然不似人类的模样——外国给这样的手取过名字，“魔女之手”。

在昏黄红黯的诡谲天空下，这只手鬼魅地舞动它的爪子，仿佛能抓住太阳。

【快滚！！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小叶子！】

【你是个怪物！！离我远点！！！】

【不许你靠近我！！啊啊啊啊啊！！！！！】

女生想起某本宗教书里的一句诗：

在第七十七个轮回迎来终数时

地狱打开它的大门，好让伊比路如潮水般涌出，逐一清算世人

我一定要找到你，女生下定决心。

她将怪手按在地上，掌心立马分泌出追踪血液，能寻觅目标精神体的位置，通过在地面流动找到目标。

这便是元素力，不同于以太力的光鲜、强大，其更为丑陋，让人无法接受。这是伊比路的力量。

所谓伊比路，在某本辞典里是“恶魔”的意思。

快流淌吧，我的血液，去找到他！

那屡血液，于砂石横亘的地面，像崇山里的小溪，沿着一个方向笔直奔腾，最后流向楼下。

女生飞快地下楼，在那里她看见一个幽灵、鬼魂似的存在。模糊不清，时隐时现，像是电视机无信号时的黑白雪花。那个身影起初躺在地上，接着站起来，似乎很迷茫地左顾右盼，过了一会，黑白雪花开始移动。

他脚步不稳，也许受到过袭击，然后在这座无人校园里徘徊，尚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困住。女生不假思索地追过去。

近了，更近了，咫尺之遥；然而当伸出手去够时，那幻影便蓦然消失，又霎时闪现在不远的前方。

女生没放弃，继续朝那幻影跑去；幻影沿着破败的学校走廊前行，不知要去哪。

几扇沾满尘的窗玻璃，出现新划的文字：

【你抓不住他】

【永远跟在后面】

不！女生跑得更快了，长裙子限制了步伐，她几乎快要跌倒；幻影晃动着黑白电视的噪点，在她眼前。

女生的手伸长去够，那幻影又消失了。

破败龟裂的墙壁上浮现涂鸦，路边的碎石排列成行：

【前方无人等你】

【你在追逐影子】

在砖红色的荒芜天空下，女生死死地追着幻影，那幻影一旦被追上，就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走廊忽然塌陷，黑白的幻影跌落下去

就像飞鸟扑向诱捕它的木笼

就像飞蛾扑向夜晚的火焰

女生扑了过去

我一定能抓住你

这世上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那么我也能抓住你，在你即将坠落的时候

一刹那

她的手指触及无物

影子从她手中溜走

就像春天到来，冬雪松开她眷恋的拥抱

就像昼日升起，月亮合上她深情的眼眸

一切终将消逝

毋论留与不留

她的眼眶流淌出徒劳无功的泪水

她的嘴唇嘶喊着爱人的名字

她与那道幻影一同下落

他们在不同的位面

无法感受彼此

……

在女生陷入昏迷时，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闹市区的人行街道，男男女女你来我往，女生独自走自己的路。

在她的怀里，紧紧捧着一份录取通知书。

她来到曾经读的小学，陈可欣已长到和她一样大，见到她，便欣喜地追过来。

“何凌叶，听说你被央地大学录取了？”陈可欣的眼眸睁得老大，“这是全国最厉害的伊比路大学，只要进了这所学校，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所有的愿望。

儿时玩伴开心地眯缝着眼，仔细端详这份录取通知书。这时，以前的同学，记着的，忘了的，爱她的，不爱她的，全部都出现了。

大家团团围住女生，“到了央地大学，人生会从此大不一样！”“何凌叶，你所有失去的东西都会找回来的！”“你会获得幸福的，叶子！”

女生激动地揩了揩眼泪：“谢谢，谢谢大家……”

“别哭啊，我可从没有见过你哭呢！”陈可欣温暖地抱住她。

道别朋友后，女生来到一家医院，那里，妈妈正等着她。

妈妈从病床上坐下来，气色红润：“最近不知怎的，感觉自己越来越精神了……”

“妈，你还是多躺会吧。”女生将妈妈扶回床上。

鲜艳的录取通知书，在妈妈眼前展开，妈妈露出她此生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太好了，叶子考上了央地大学，人生一定会大不一样吧。”又说：“我真的很爱你，叶子，你是我这辈子最疼的人。”

走出医院，女生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晚风悄然而过，孩子们嬉闹着。

女生忽然意识到，这里是芙蓉江边。她远眺，看见江面如金子般灿烂，白鹭在芦苇丛中遨游。这条长长的河堤小路，在前面……

前面，他正等在那里，他的身影被柳絮遮遮掩掩，他的脸颊，正被黄昏的霞光温柔地缱绻。

他像往常那样穿着黑白相间的修身衣服，凝视着芙蓉江的景色，然后，忽然转了过来。

无数无数的思绪在女生心中翻涌，太多太多的话语想要说出口。

女生紧抚心胸，大喊：“你还记得吗！”

他扬起一抹微笑：“我都记得哦。”接着，伸来他宽大的手，等待女生握住。

女生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我已经考上了央地大学，我很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我已经考上了央地大学，我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什么也不会再失去了。

我已经考上了央地大学……

终于能追上你的脚步了！！

女生跑得很快，很快，当她快握住那只手时，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