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客」

第九章 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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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的时候莫要东张西望的,我都让你三枚子了,现如今你还落我四目。”顾西江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折扇,而且这折扇本来是白的,他自己往上写了四个大字:“月浸西江”。

萧秋雨有的时候经常会想,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月浸西江夜色沉,秋风秋雨愁煞人”是自己的名字由来,可问他,他也只是一味的不说。

有一日萧秋雨再问无果,干脆萧秋雨就拿董鄱月埋汰他,气的顾西江只好解释其中因果。

“你师娘名讳白望舒。”他很严肃的用了“名讳”。

当时萧秋雨顿时明悟,忍着笑看了顾西江半日,他恼羞成怒之下罚萧秋雨抄了半个时辰的书。

“我下不过先生。”萧秋雨很干脆道:“让四枚子的时候,我也只是领先一二目,却是做不到赢得痛快。”

“那是自然,你才学过几天下棋,能和我下成这样,已经很是不易了。”顾西江笑道:

“本身就是消遣用的物什,我自己也没甚么路数章法都是乱下,我也懒得好好教你。”

“不过论棋道你倒是比你师妹强些。”顾西江偷笑道:“她如今不在这儿,我才好跟你说:我让了她十枚子,结果下到棋尽,我还是赢了二三十目。”

“我平日里和她下棋消遣的时候倒是没甚么感觉,只是我让着她,尽量让她高兴就好了。”

“行了,你已输了,自去罢,我歇了。”顾西江从萧秋雨的棋篓里面抓了两枚扔了,站起身离去,嘴角都在抽动。

这就叫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小将军啊!你不能这样!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都劝不出来这些话,能怎么劝?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这点子年纪,懂个屁的男女之事,顶了天就是稍微熟点的同门罢了。

但是又想到自己当年和白望舒,貌似也是这么大点就认识……

“唉。”顾西江一旦犯愁是很烦人的,标志性的情态是每过十几息都要叹气,而且叹的还特别悠长。

这让黛玉觉得很是莫名其妙,破题都没法好好破了,更别说接下来承题、起讲若干。

“先生在想甚么?”她说话的声音不是小孩子那种奶声奶气的,而是相对来说成熟的声音,有些像已经成年的人。

“我在想,小将军的亲事。”顾西江满脸惆怅:“可貌似轮不到我来干预,我说了,又能有甚么用。”

“只要是先生说的,他自会听些……”黛玉不以为然,顾西江犯癔症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同时心底想道:

“先生又在犯甚么病……”

初来萧府的时候,她住不惯还以为萧府是何等的荒凉破败——竟无一个侍女、嬷嬷之类,家主也从来不露面,唯一一个姓萧的还是萧秋雨……

而且还有个常常犯癔症的先生,神神叨叨的说些他和他当年师妹的往事,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告诫萧秋雨一些话。

她现在还听不懂,只是朦朦胧胧间有一种感觉似乎不是甚么好事……大约以后会明白,甚么叫“太早了,不是时候想这些文王旧事”罢。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顾西江连连摇头:“我平日里劝他两句他兴许还听,但如今再劝他,他只在那儿看书,断然不答我半句话……他是没听进去。”

然后他发现,自家小徒弟也不理会自己了,发了片刻的呆,留了些许课业,又愁眉苦脸的去找董鄱月。

“董鄱月,我发现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他把正在教萧秋雨剑法的董鄱月拉过来密谋。

“你说罢。”董鄱月其实也不愿听他絮叨,一旦说起来定然就是半个时辰,有这时间,小将军都能练会今日他新教的那四式了。

“就是……”顾西江看了看萧秋雨那头,见他还在练剑就放心了,悄声对董鄱月说:

“就是我感觉,小将军可能现在就在想日后成亲之事了。”

董鄱月连声咳嗽起来:“是,我也觉得不大对劲……明明好好的三个时辰练剑,非要削去半个时辰进屋和你下棋,我还在想究竟是为甚……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又面色古怪道:

“今年才六岁罢。”

顾西江反问道:“你把他当六岁的人看?”

董鄱月摇头道:“好像是没这感觉,若是他再高些、脸再熟些,我怕是都觉得他已和萧瑟他们一般大了。”

顾西江无奈道:“那不就结了,你也没见过里面那个,我感觉她也不是甚么一团孩气的人物,光看心思,只觉已有十三四岁大了,倒是略了那副孩童皮囊去!”

董鄱月思虑片刻道:“不妨事的,小将军强杀也只是那么大点儿,针头大的岁数还不到一百岁呢,能做些甚么,不过现如今两个孩子亲厚些,以后大了,也不拘是乌淮还是你我去林盐院府上提亲就好了。”

顾西江听了这话却又开始犯愁:“只怕人家倒看不上咱们这等身家,虽说金银满库数也数不清倒是用不尽的,但到底不在燕朝出仕,连个户籍都不愿去办。”

董鄱月冷笑道:“你如何一扯到这些男女事就成了老妈子!你先前说的:在燕朝出仕的也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夯货,就好说京里那荣国贾家,原本先荣国贾代善的时候还算不错,当时萧家在京里,将军化名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和将军还算认得……向将军请教的时候拿了《汉军谱》的【三国卷】去就学成了一等国公……”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一事问你。”顾西江微微收敛了些愁绪:

“他二人都是明白事早的,而且我那小徒弟性子也不难看出,我道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有脾性的,你可曾想过,这二人果真合适不成?”

“有甚么合适不合适的……”

“你不懂。”顾西江越想越觉得是这般,正色道:“小将军不是那等闷葫芦性子,可知道人家有小性儿,而且是个女孩儿掉不下面子来,连下棋都让着哄着,这……太可怕了些,要知道纵然再怎么说,哪怕你说他是前世带来的记忆也好、说他是圣贤转世也好,可到底认识不过一年的人儿,怎么就……这么说罢,小将军乃是……我真真怕耽误了人家。”

“你如果闲的话,可以去抄书。”董鄱月无语道:“你是不是想你家那位想傻了?本是聪明人,如何到了这些事上就成了傻子。”

“纵然真是如此,又能说甚么?我听你说当年你和你那位还在同门读书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小将军如今有这些考量是好的,不管如何,他都是咱们的小将军,是你我誓死效忠的青龙旗接旗人,这就足够了。”

“这些事翻来覆去你说了半日,可有一句话说到要紧的地方不成?都是些子虚乌有的猜测之类,还甚么事都没有呢!纵然是今儿私定了终身,明儿办了酒后儿……算了太早,总之,你还是不要想这些事,你自己想着不烦,我听着还烦了。”

顾西江面露思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还是不想了,先前……先前我和望舒,也是这般的关系,后来不知怎地就成了这样,我生怕他们也和我一样……好像也不大可能,得了,我先去睡了。”说完,顾西江伸了个懒腰,直接消失在了院子里。

他现在需要冷静。

董鄱月直到他消失在院子里,才回到原位,等萧秋雨停下练剑后才笑道:“小将军,我刚才拿你教我的那套话,把顾西江摆平了!”

萧秋雨在心底对顾西江说了声抱歉,然后奇道:“甚么是我教的?那不是教头自己的真心话?”

“是,是我自己的真心话。”董鄱月点头道:“只要一坛明月到了我手上,那就是我的真心话。”

“明日就送到教头手上,先生的酒窖对我向来不上锁。”萧秋雨笑了笑,然后收剑:“今日就先到这儿罢,也快用晚饭了,我去里头下棋了。”

说着,他悠悠转身,满面笑容走向秋叶堂。

…………

秋叶堂的布置是不算考究的,可无论何人,进了这处像是书房一样的的堂口,无不为其中浩海如烟的各类书本典籍而震惊,那种属于底蕴雄厚的诗书翰墨之家的家底,是诸如京里四王八公那样的暴发户断然装不出来的……

只不过在那里面,光是各类杂书就占了一大半,诸如《汉军谱》这类需得大量资料支撑的典籍又是一片,真真细算起来的能让萧、林二人看的书,不过四五百本罢。

只是萧秋雨比较喜欢另辟蹊径,经常看些杂书乱书,譬如《西厢记》之类也看过,如《墨子》《鲁班书》之类偶尔也会翻翻,反正就是能够到的都看,够不到的随缘。

“师兄,这韩公瑾为何要对沈淑念诵这首《如梦令》,这词怪怪的引了曹植的典,到底何意。”

萧秋雨苦笑着答道:“现如今你还不该知道,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你也就比我大二岁罢了,装甚么老先生。”黛玉见他不答,于是也就不再去问,只专心看书。

这书就叫《如梦令》讲的是一个叫韩正的书生,和自家先生的女儿的故事……两人互称师兄妹。

后来韩正科举连连失利,参军建功立业、马上封侯,两人修成正果。

萧秋雨在顾西江摆在书架上的各色杂书里面找了半个时辰在找到的,然后自己看完了就让她拿走了。

“比你大二岁怎地了,哪怕是一个时辰,也是比你大些,你也得叫我师兄。”

黛玉没理会某人,自顾自的看书,看到不懂处就记下,想着等顾西江来了再问。

顾西江恰恰此时转了进来,刚坐下喝茶,就听见自家小徒弟问道:

“先生,甚么是‘风月债’?”

顾西江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弄得满襟都是,连连咳嗽了半日,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夺了那书,再瞪向萧秋雨道:“不准给你师妹拿这些书看。”

萧秋雨二话不说,拿过那本书翻开奇道:“先生看看,这是甚么禁书不成?这里面的韩正和沈淑,除了曾执手同游元夕,再没半点……”

“我不同你说这些歪理!”顾西江面无表情道:“这书我看过不下三百遍,连主角的命盘我都推过七八十次了,你同我说这些没用。”

“拿走,以后再给你师妹看这些书,仔细你的好皮儿!”说到最后,顾西江已经是咬牙切齿。

萧秋雨看了黛玉一眼,带着询问的意思。

“你拿走罢,这书实在也没甚意思,不过消闲解闷罢了。”只是她却对着萧秋雨微微眨了眨眼。

萧秋雨明悟,捧着那本風雨文学子去书架处放回原位才放心,又转头追问道:“你看到哪处了?”

“那时师兄自己看着,我刚拿过来没过半柱香。”小小的撒了个谎。

也就三炷香罢。

结合平日里黛玉的读书速度,顾西江想了想,总算松了一口气。

应该才读到开头韩正读书那段,只当这书是劝人上进的,也难怪会说“这书没甚么意思”了。

前面只有一句韩正说自己父亲“倒欠下这风月债”的话算是违禁罢……

“不许再看他看的那些闲书,都不是甚么好书。”顾西江告诫道:“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虽说的确没有甚么超越礼仪的事,就连所谓的“共游元夕”也都是发生在主角定亲之后罢……

但就是不行!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这本书害人害大了!

这小将军也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找东西都能找到自己当年用过的那些,譬如书本和一些小玩意儿,就连把戏也都是自己惯会玩的那些。

“我真真是教出了个不得了的徒弟,连这些也一块跟我学会了,明明我未曾教他。”顾西江这样想着,站起身又拐进后面去,他今日还未睡够呢。

他也懒得特意去管,左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萧秋雨粗通医理懂得轻重,知道什么岁数该做甚么事。

长大以后再说罢,以后要真郎有情妾有意的,直接上门提亲,林如海若是不答应……那就立个法度,迫使他开口答应。

我堂堂大道,还能解决不了这些事?慢慢来罢。

等他走了二三十息,萧秋雨从书房门口露出个头来,轻声唤道:“先生可走了?”

“走了,你快过来,我刚看到要紧的地方,忽地就断了,平白的吊我胃口。”

萧秋雨把书送到她手上,坐在旁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所以‘风月债’到底何意……”

萧秋雨可谓是自掘坟墓,让他和别人解释这些问题,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孩子……他做不到啊。

只是原著情结让他想要“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的事现在说”罢了,他不是炼铜术士。

“为何这沈淑对韩正说:一天的生儿,就合该做一世的夫妻……”她托腮想到:“我和师兄好像也是一天的生儿……”

萧秋雨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咳嗽道:“还是莫看了罢,我回头换几本有意思的给你。”

这段怎么就没看见呢?自己和眼前的人,也是同一天的,只不过不同年。

“我还未看完呢。”黛玉却不愿意撒手,小孩子的心情是很难让人理解的,至少萧秋雨理解不了,只能自己离开,让她有问题没人问,也省的折磨自己。

总会有一种诱拐小孩子的负罪感……唉,真真儿是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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