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雨是第一次完全闲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刚上大学没几天就稀里糊涂过来了，人还在高考的余波里面盘旋着，连专业课都没听几次，只是具备最基础的素养。

但是到了这边之后，他发觉自己学过的知识竟然比不过顾西江的批注本高深玄奥……于是又开始高考一般的猛烈学习，直到如今学完了《汉军谱》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你如今还是学识不算太精，只能算是通读了而不是读懂了，若要读懂这些书，哪怕有我教导，没个二十年的水磨功夫是断然不行的。”顾西江是这样对他说的，所以干脆就没让他继续往深钻研。

用他的话讲理由，就是：

“现如今够用了，自然没必要深究，现如今在兵家学说比你掌握的好的绝超不过二十个人去，法家多一些，差不离儿一百个吧……那你学那么深，怕是没甚么用。”

“剩下的东西，我知道，但我不能全教给你，因为那样得来的东西是学识，而你自己摸索出来的，却是经验。”

闲的没事干的萧秋雨成天跟着董鄱月练武，但很快也就撇下没那么积极了，练来练去还是那么个路数，定期的突破的确是有，可是并不好玩。

在这萧府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可以跟他交谈，只有孙老六一个人偶尔能带来点外面的消息，大多也是关于新政推行的。

但是新政的内容他和顾西江早早就研讨过了，认为这种颠倒乾坤的法律能推行下去简直就是奇迹……虽说短时间内无恙，可一旦主干大臣死了，就立马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所谓身死道消大概就是如此。

不知为何，自从那日白愁云给了他那块石头，黛玉就非常愿意和他说话了，先前一旦萧秋雨不知道哪儿惹了她，小性儿上来了根本不会搭理他，而如今却是带着些……怜惜？天地良心，萧秋雨真的不明白，只是模模糊糊感觉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事阻碍了他思考一般。

只是被顾西江忽然排满的日程让他没法再想这个问题，只能每天跟着他学乐理和礼仪。

看得出，顾西江本人其实也不愿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礼仪时更是满脸不耐烦，除了弹琴和吹箫，他都是这副样子。

“又弹错了……这首《文王操》你都弹了半个月了还能弹错。”顾西江抬头看天，无语道：

“小将军，你在此道上果真是没甚么天赋，你师妹只是随便听听就会了，结果你还不会……”

萧秋雨锁着眉，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换首曲子罢，我听见这曲儿就觉得头疼。”

“换曲换曲，给你《秦王破阵乐》你会弹吗？给你《十面埋伏》你会弹吗？连这一首都不会，你还想学别的？”

顾西江的观念有的时候很豁达，有的时候却很迂腐，让萧秋雨骤然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听见顾西江这么说，从旁边忽然冒出来个声音：

“先生还是莫难为他了，不愿学就别学……他学这些也是没用的。”

顾西江无语，只是习惯性的抬头看天，心里盘算着要花出去的聘礼到底有多少。

………………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萧秋雨又被顾西江叫去，但并非是学琴。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顾西江饶有兴致的点了点桌上的纸张：“你且看看，我先眯一会儿，看完了叫我。”

萧秋雨拿起桌上干净无比的纸张，一看就知是抄本，看了一遍之后，无趣道：“这种东西有甚么好看的？不过一起子贼子造反，结果连集结都没集结起来就被平了……”

“平不平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勾结的人。”顾西江揉了揉眼睛，“这支盐帮是因为触犯大燕国法，被林海强行追税，他们勾结的，是扬州府武备，这……”

“就是说，扬州府的根基已经烂了？”

“差不离儿吧，不过林海还在这处，而且还不到那个地步呢，若是真到了甚么生死大局之时，估摸着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萧秋雨知道，顾西江说“差不离儿”大多时候就是值“对，但是不算太准”的意思，而他说“估摸着”大概率就是表肯定，微微有些动容道：

“燕朝朝廷为何不管？”

“管不过来，燕朝就是这么个德行，武勋腐败、地方糜烂……”顾西江喝了口茶，“更何况，南边不是元利帝的地盘儿，是武亨帝的地儿，武亨帝早十几年就不管了，如今更是懒得管，只怕见到乱象，以他那越老越迷糊的脑子去想，估摸着还是幸灾乐祸看元利帝如何收场呢。”

“而且元利帝……因为心知南边是武亨帝的地儿，于是只在南边搞新政，在北边则是加紧垦荒以利用民力，这对老子儿子的博弈，可谓一声精彩绝伦。”

“一个朝廷，两个当权，两种法度？”

“这倒是对了。”顾西江耸耸肩，“没办法么，武亨帝既然不肯全面放权，那就只能这般了。”

萧秋雨知道，这种情况，正是带清的乾隆当政、嘉庆连搞事都费力的时代，只是倒是没人当和珅罢了……不，和珅有一个，甄家。

“元利帝至少还有余力反抗一二倒是让我惊讶，我本以为以他的根基，是没法在南边掀桌子的，结果……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出手，就把武亨帝的部署尽数打乱了……你猜一猜，是何人？”

“有能力的也就那么二三个人，白景明既然一直说新政新政，那就定然是白瑜了。”

“还真不是他。”顾西江摇头道：“白瑜只不过是上任最初就说明了只为百姓谋利，觉得新政能有所作为，于是联合了亲朋世交一起用力推行新政罢了。”

“算了，料你也猜不出……是江南总兵陈瑞。”顾西江最开始听见这个人的时候，大约也是有些惊讶的，所以此时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江南总兵，倒也说的通。”萧秋雨却并不惊讶，点了点头道：“我方才以为是林大人……”

“他是在后面的，现如今他又没用，武亨帝退位之后不管他、元利帝不理他，除非他明确表示站队，才会即刻得到重用……只不过扬州盐政离不得他，这才让他留在这种要职上。”

萧秋雨皱了皱眉头。

扬州的局势，要比他想象的凶险太多，就目前看，林如海的身家性命，怕是全都托在白瑜身上了。

可是白家……看这般架势，等到武亨帝归天之日，元利帝的势力扩大到南边儿，能不能容下白瑜、白景明这种满心都是民生的人倒是真不好说。

“先生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萧秋雨忍不住问。

“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你是否答应。”顾西江没有正面回答萧秋雨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讲述：

“你可有甚么打算？”

“不曾有……”

“不曾有就对了。”顾西江淡淡道，“我特意不让你办户籍，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你不能在燕朝出仕，至少短时间内不行。”顾西江盯着萧秋雨，用这些年来都罕见严肃的语气说：

“你是前明的遗民，你身上淌着的，是明人的血……”

“你一直在疑惑，萧家究竟是遭了甚么事，让我不敢放你单独出门，现如今我告诉你：将军身上是前明最后的国运，他这等高爵勋贵，本就和国家共休戚，而他又是连着好几朝的勋贵，现如今，他就是前明在人间的国运承载，这也是为何他身中剧毒仍然不死的缘故——二百七十六年之国运加一人之身，可堪与国同寿。”

“所以，世上很多人都要夺气运，这是无法更改之事，只不过燕朝朝廷心高气傲不愿来夺，其余的人少将军就能料理了，唯独那所谓‘天下第三’，少将军胜不过他，我更不行，她麾下得力的两道一僧持着她的法宝就能扫了这府上除去少将军的所有人……”

“而如今，变数出现了，就是你。”

“我是甚么变数？变的又是哪个数？”萧秋雨默然想着，却没有打断顾西江，任凭他继续说下去。

“你变的，是天数。”顾西江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尽了一壶茶，“本是没人能扛起复明之重担的，但既然有了你，虽说希望仍是渺茫，却不算全然不可能了。”

“我只一事——日后就算在燕朝出仕，也得寻求机会，光复日月之辉，重开大明山河！”

说到最后，萧秋雨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可是大事。

真看不出来，这懒散的顾西江还有这种野心，竟然想推翻存在了八十余年的燕朝，转而恢复明朝社稷……

只是事关重大，虽说自己的意见是没用的，他还是想说：

“若不成？”

“不成就不成。”顾西江笑了笑，“左右也没指望着真能成，一旦不成，立马出海南下吕宋，让你的子孙再寻良机反攻。”

这话听得萧秋雨一脸古怪。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