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山河宴道场移至天墉城。

城主凌轩真人亲设天地山河阵，邀诸派仙家同门入阵一观。

陵瑄长老亦开堂授课，有教无类，为众多外宗弟子传授阵法心得。

此等良机虽吸引了部分年轻弟子参与，但大多数人的兴趣依然是那座声名赫赫的剑阁。

长空栈道外，天未亮时便排起了长队，许多天墉弟子到场维持秩序，不仅要为外人仔细讲解入阁规则，还要时刻警惕失足落崖者，不敢有片刻疏忽。

同样深受其烦的还有陵渊，作为守卫剑阁之人，这一天毫无疑问是他最讨厌的日子。

平素空空荡荡的剑阁，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二楼里满是慕名而来的幼龄弟子，阁中藏剑皆有灵力印记，不用担心被带走或损坏，倒是这些外宗弟子们的问题实在太多，他根本无暇应付，最后干脆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拒绝回答一切无聊问题。

姬无邪与师烟此时也在阁中，他们半月以来一直在湖畔修行，师烟忽然提出要去外边走走，姬无邪自然毛遂自荐当起向导。

一路上，姬无邪感受到无数目光投来，那些陌生目光最初都是被师烟所吸引，而后才落到他身上，里间带着嫉妒、不屑、鄙夷以及各种复杂难明情绪，令人不悦。

作为九州七曜里唯一的女弟子，无论相貌、气质、修为，师烟都称得上惊才绝艳。

姬无邪能够想象她在人群中如何耀眼夺目，心想自己难道又变成吃软饭的了？

师烟完全没有被外人影响，神情自若跟在姬无邪身旁，不时出声问询，语笑嫣然。

“你们看，那个妖女又在到处勾搭！”

人群不远处，一位少女悄声道：“上次在太华山，她就与清洛师兄走得极近，据说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没想到来昆仑又这么快找了新欢！”

另一名女弟子连声附和：“那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从这剑阁里取柄剑不成？依我看，水月宫自古以来推崇双修之法，门下弟子水性杨花，也是自然。”

“小小水月宫想高攀昆仑派，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就是，我们中原仙家正道的脸可都被她给丢光了！”

二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吸引了四周游客，忽见一道高大身影走上前来，人群如水波般自动让开去路，显得颇为敬畏。

两位少女抬头看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少孤师兄。”

那人看上去二十左右年纪，一身水蓝色道袍，双眉如剑，眼似晨星，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正是蓬莱仙岛大弟子少孤。

少孤瞥了眼方才嗓门最大的那位少女，冷声道：“我蓬莱弟子竟在背后乱嚼舌根，是哪位师叔师伯传了你这等法门？”

那位少女自知失言，赶紧认错：“师兄恕罪，我们以后不敢了。”

少孤不再理会，擦肩而去。

师烟注意到那边动静，又远远看到那道醒目人影走来，款款与之见礼。

少孤点头，视线并没在她身上久留，而是盯着她身旁的姬无邪。

二人四目相对，各有无形剑意彼此试探，引得周遭一阵罡风刮过，阁内无数名剑嗡嗡自鸣。

姬无邪见对方如此厉害，当下有些手痒，只是碍于身处剑阁不便动手，只道：“你也入选了山河宴？”

少孤应道：“不错。”

师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便即动手，连忙挡在二人中间，岔开话题：“听闻少孤师兄前日破了紫阳长老所设剑阵，没能亲眼一睹，实乃遗憾。”

少孤傲然道：“天墉剑阵不过如此，待会儿我会去闯闯那天地山河阵，希望凌轩真人不会让我失望。”

他口气极大，又极为自傲，毕露锋芒全然不敛，似是对自己实力修为无比自信。

偏偏路人闻之，并不觉得无礼，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只有这样的少孤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蓬莱大师兄。

两股剑意相错而过，少孤走向远方。

姬无邪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开口问道：“他很强？”

师烟缓缓舒了口气，像是对那位师兄也有些畏惧，轻声道：“少孤师兄自幼便有剑痴之名，亦是九州年轻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本届山河宴的目标，正是首榜头名。”

“剑痴是吗？”

姬无邪乐了：“那岂不是和我那位疯师姐一样。”

两人在剑冢内一路闲逛，姬无邪无忧无虑，权当散心，师烟却似乎在找些什么，每到一处剑冢都会仔细阅读剑碑上的文字，嘴里念念有词，亲手查看每一柄沉睡中的剑。

姬无邪好奇道：“你在找什么名剑？”

“我曾听说昆仑宫有一柄镇派之剑，乃上古神兵残片所铸，锐不可当，你可有听说过？”

姬无邪想了想：“镇派之剑我只知道琼华宫有紫电青霜，天墉城有法剑太阿，至于昆仑宫倒是闻所未闻，你找它干什么？”

“连你这个昆仑弟子都不知道，看来是昆仑派秘闻，那我就不打听了。正赛过几天就开始，我们回去练剑吧。”

……

……

往后数日，八宫各为主场接待来客。

琼华论剑、碧玉画符、阆风斗法、紫翠练丹、悬圃修心，直至最后一日入玉英阅经。

琼华少见地大开山门，碧玉符宫也如约开启，而后阆风仙亭现世、紫翠丹炉重开、悬圃养心池解封，便连玉英经楼也不得例外——兰芷真人亲命之下，姬无邪哪敢不从，乖乖开门迎客。

七夕前几日便开始打扫经楼、整理书籍，空荡的大厅重新添置了许多桌椅碗盏，姬无邪也找来许多帮手，为师门迎客做些准备。

这一日，玉英宫人头攒动，自清晨始，外宫弟子便蜂拥而入，挤满了每一层楼。

经楼十二层，藏书万千，从经史子集到符阵剑经无不包揽，有着全天下最浩瀚的藏书，某种程度而言，比剑阁、符宫还要出名。

姬无邪对阁中藏书无不知晓，应付普通的弟子的问询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终究在昆仑长大，对别派师长不太熟悉，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师烟早早来到经楼，自告奋勇前来助阵。她出自水月宗，对九州大小宗派如数家珍，如此陪着姬无邪一齐接待来客，倒是为他分担了不少，只是落在其他弟子眼里，少不得又有许多闲言碎语。

九州七曜里的各位天才弟子很快一一见过，太华山青崖真人亲至经楼，自顾自上楼寻书，云波真人不期而至，对经楼亦是轻车熟路，并不需接待，待到午时，又迎来一批同门。

顾楼、陆十一去了七楼剑厅，莫望舒和姬无邪悄悄亲昵了会儿，也去了四楼符厅，祁钰与璇玑争执着什么，也同去寻起古册，阿椿则特意送来些清水山果，聊解烦闷。

半日忙碌后，客人终于少了许多，师烟得空，问了姬无邪好些藏书所在，也兀自上楼看书。

随着观光弟子接连离去，楼中渐渐清静下来，剩下些用功修行的弟子则各在静处细读。楼中藏书向来不得外借，开放时间又只有一天，外山弟子若真想学到些什么，自然片刻也不能耽搁。

师烟在九楼找到了想看的书，那是一本昆仑手札，里间记录着历代掌门真人生平事迹，著书者是位不知名的悬圃长老，书中内容向来只有本门弟子会有些兴趣，也不知她究竟发现些什么，竟是看得格外入神。

有脚步声响起，楼上陆续又来了数人，他们衣着各异，年岁也不同，看起来是来自不同宗派，里间甚至有两位长老人物。

众人散在四周书架处，佯装取书看书，举手投足间隐隐结成一道阵法，悄无声息将师烟困在其间。

师烟眨了眨眼，注意到来人，右手一翻，有颗琉璃珠凭空出现，缓缓绽起光亮。

那些人见了琉璃珠，像是得到某种确认，纷纷捏了个法诀，将彼此神识与那琉璃珠连在一处。

“天衍宗方瑜见过圣女殿下。”

“六合剑派秦淮南参见圣女殿下。”

“神刀门魏青参见圣女殿下。”

“……”

十数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师烟微微点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同样以神识传音，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一道苍老声音答道：“禀圣女，符宫、剑阁、经楼、长生桥、洗心池这几处昆仑禁地我们已仔细寻过，东西不在那里，现在只剩下天墉剑狱与昆仑宫后山还未探查。”

师烟提醒道：“这两处地方十分凶险，莫要打草惊蛇。”

“属下与天墉城一脉有旧，剑狱那边或能勉强一试，但昆仑宫后山防备森严，又有守山大阵庇护，恐怕难以成行。”

师烟沉吟片刻，说道：“昆仑后山本座自有办法，你们去探查剑狱便可。”

“遵命。”

师烟将手中古册翻了一页，冷声道：“时日无多，你们且留意些，尊者的命令若无法完成，下场如何你们想必都很清楚。”

数人连声应下，各表忠心，有一道低沉声音犹豫了会儿，忽然开口道：“玉英宫姬无邪与本教颇有渊源，若能将他招至麾下，必是大功一件。”

师烟冷哼一声，斥道：“本座自有打算，不牢你费心。”

又有一人附言道：“此番机会难得，殿下又得玉英弟子信赖……机会若是错过，以后恐怕……”

“闭嘴！”师烟猛地打断，不悦道，“本座行事，自有深意，何时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属下知罪。”

话音才落，又是一阵脚步声起，姬无邪恰巧上得楼来，目光一扫便发现阁中异样，当即神色戒备起来。

师烟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悄然将四周法阵撤去，欣然道：“姬师兄，你来得正好，我又在书里找到些奇闻异事。”

“嗯？”

姬无邪往师烟处走去，眼角余光仍然盯着那几位九州弟子，右手在袖中握作剑诀，随时准备出手。

“看这里。”

师烟将手中古册递去，那一页中记载着某代玉英宫真人修炼混沌真气，练成后天下无敌、无人可挡……

姬无邪惊道：“原来祖师爷也曾钻研这类功法！”

“那是当然，自古惊才绝艳之辈修至最深处都会触及到混沌法门，你现在就遇着我，不知少走了多少弯路，偏偏你还疑神疑鬼，以为我要骗你什么！”

“我哪有疑神疑鬼，我只是担心自己天资愚钝……”

话说一半，姬无邪忽然注意到方才散落四周的长老弟子纷纷下楼而去，不由疑惑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师烟长长舒了口气，面上带着些后怕，拍了拍胸口：“我也不知，可能是我水月宗的一些仇家，还好你及时来了。”

姬无邪认真道：“若有麻烦，随时可来找我。”

师烟嫣然一笑：“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不能食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