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礼双目沉沉看了陆晴一眼，后者急忙咽下口中的话。

床上的李梁眉头紧皱，年过半百的皮肤上沟壑横生，止不住抽搐，仿佛一个想要挣扎起身诉说自己前苍凉半生的迟暮老人。

李梁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儿时种着桂花树的小院里，母亲坐在树下为他辅导功课，院门口的大黄狗追着自己的尾巴像个陀螺一样嬉戏，夕阳给整座院落蒙上金色纱幔，他抬头看着远山上半横着的太阳，就连眼睛被光刺出眼泪也不曾低头。

他就这么看着，看过了几个桂花飘香的季节。

眼前的景象伴随一声急剧的刹车碎裂，李梁告别了母亲，他看到自己被素未谋面的屠夫舅舅带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谓的舅舅是个有着特殊癖好的恋童癖。

一开始，舅舅对自己很好，可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的舅舅总是会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从一开始的主动拥抱，到后来要求他穿上裙子。

舅舅给他带来的玩具从来不是小男孩喜欢的玩具汽车和游戏机，而是一个个打扮精致的洋娃娃。

从小拥有良好教养的李梁深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因此，即便他不喜欢那些玩具娃娃他也会开心收下。

李梁永远记得那个炎热的傍晚，他一如往常放学回到舅舅的肉铺，那天舅舅不在铺子里，他一个人用钥匙打开铺门，走过挂满猪肉的铁架进入卧室。

在经过肉铺进入自己卧室的途中，他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捂着嘴巴躲在一个肉架后面，他上前查看。

小女孩神志不清，浑身伤口，嘴里含糊不清重复着“怕”。

李梁尝试了好几个方法都没能问出点什么，他只好打算先把小女孩送回家，当问起她家在哪的时候小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说着“怕”，李梁想起了舅舅给他买的洋娃娃，于是去卧室拿了一个出来递给女孩。

谁知女孩在看到洋娃娃的一瞬间竟崩溃大哭起来，年幼的李梁搞不清状况一个劲将洋娃娃塞进女孩怀里，直到女孩一把推开他冲出外面。

等李梁追出去的时候女孩已经不见了。

李梁返回肉铺，在进入卧室关门的一瞬间才发现女孩蹲着的肉架下面有什么东西翘着角。

他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用扫帚扫了许久都没有扫出来，于是李梁伸手进去拉住那个东西，用力往后一拽——

是一件染血的白裙。

李梁吓坏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舅舅，他想给舅舅打电话，但当他看到角落里被小女孩拍开的洋娃娃时他又顿住了，洋娃娃的裙子，和这件裙子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将肉架推开，一块木板出现在眼前。

李梁将木板推开，一个黑乎乎的通往底下的台阶露了出来，李梁的心在此刻剧烈跳动气来，小小的他隐约知道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去，没有注意到门口刚刚回来的舅舅正一脸阴沉看着他。

于是李梁这一进去，再没能出来。

当天晚上，他所谓的舅舅撕下了所有伪装，用那双油腻肥大手强迫他换上洋娃娃一样的白裙子，李梁拼命反抗，换来的只有没完没了的虐待。

第二天，他见到了那个小女孩，屠夫当着他的面伤害了比他还小的那个女孩，在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李梁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他一动不动瘫坐在肮脏的地面上，眼神呆滞看着屠夫将没有呼吸的女孩剁碎。

李梁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不甘反抗，再到最后的麻木不语，仅用了三天。

当时距离期末考试仅剩一个星期，那个油腻的屠夫以生病为由向老师请了假，李梁就这么被彻底关了起来。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永远都充斥着潮湿和苔藓植物的霉味，除了时不时造访的老鼠和蟑螂，唯一陪着他的只有那群洋娃娃。

后来他学乖了，无论屠夫有什么要求他都满足，以此换来了他的书本和蜡笔。

李梁开始幻想，他幻想有一个人能将他救走，幻想有一天那个屠夫的脑袋能够被砍下来，幻想传说中洁白无瑕的天使能够将他拥入怀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纸上画下一座城堡，城堡里有仁慈的天使和一个跟妈妈一样温柔的姐姐。

姐姐……

李梁有了一个姐姐，他的姐姐常常来看他，每次姐姐都在屠夫伤害完他后出现在他身边，她会将他抱在怀里，会一遍又一遍哄他入睡。

有一天，他问姐姐“你能不能早点来啊，我想要他的脑袋……”

于是某天，在屠夫决定对他施暴的时候，躲在门后的姐姐冲出来一刀砍掉了那个肥腻又令人作呕的脑袋。

他带着那颗脑袋走过许久未见的卧室，直达后院，后院有一台绞肉机，他将屠夫的脑袋扔进去，又返回地下室将那句无头尸上身上的剥掉，把他的内脏掏出来和脑袋一起搅碎，再把肉泥塞进屠夫的肚子里。

做完一切后，姐姐让李梁先走，说等她处理完痕迹后再来找他。

于是，李梁和姐姐分开了。

他在黑夜里不停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他是在医院的床上醒来的。

后来他被一对夫妇收养，一开始他还闹着要找姐姐，但他的养父母说他没有什么姐姐，还以为是小孩子做噩梦胡言乱语并没有理会。

再后来，李梁慢慢长大，交了许多朋友，姐姐也逐渐遗忘在他的脑海里。

等到李梁创业成功，偶然间接触到一个心理医生后，他才意识到年幼时所谓的姐姐根本就是他自己，他人格分裂出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比他强大的姐姐。

李梁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梦里的自己，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落泪。

恍惚间，他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循着声音转身看去——

“哗啦——”

眼前的景象如镜面般碎裂，他所有的前半生都定格在一块块碎片里，碎片落下，露出他藏在心底的红色城堡。

他看到穿着白袍的天使在城堡里向他挥手，对着他微笑。

一眨眼，他又看到自己的姐姐就站在自己身边。

“姐姐……”他想伸出手去拉姐姐的手。

“噗嗤！”

一把刀插入姐姐的脖子，姐姐的脑袋径直滑落到地上。

“操！姐什么姐，想活命就他妈跟我跑！”

江虞从姐姐身后跳出来，一把拉起李梁冲着红色城堡相反的方向跑去。

二人身后的城堡如同红色蜡烛般急速融化成一条红色的河流，五十八个白袍人和被斩断脑袋的没有眼白的姐姐齐齐向着他们追来。

江虞一边跑一边冲李梁吼道：“你还能想起我是谁吗？！”

李梁沉默一瞬后说道，“我找的命替。”

“那你还记得你的欲望是什么吗？”

这次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江虞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自己手里拉着的李梁突然变成了他的姐姐，他的脑袋松松垮垮耷拉在左边，他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毛骨悚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