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黄家，姜微盈踩在熟悉的小道上，心里想着，再来那么一两次，她真的闭着眼就能将黄家的园子逛完了。

今日云层低低压了下来，遮蔽了大半的阳光，园子里翠绿的草木间都蒙上一层灰似的，失去了大半的光泽。

黄夫人挽着她的手，笑容如常，亲热和她先说起章尚书昨儿送了谢礼过来，感激她在宫中机警地替女儿免于一场祸事。

姜微盈视线从低矮的灌木丛上收回，杏眸内都是清澈的笑意：“尚书大人过于隆重了，不过是偶然发现，况且章大姑娘自己也小心谨慎，她知道饭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总之啊，你是有功劳的！”黄夫人晃了一下她胳膊，随后又是叹气，“也不知是得罪哪路妃子娘娘，若是生病离宫倒是好事，就怕那是虎狼药，要了她的命！”

虽说她的小姑子黄氏惹人厌烦，但外甥女并没有做错什么，黄夫人是不拘小节的人，是真心替章大姑娘担忧。

“深宫之中，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是谨慎着再看看吧。”

姜微盈明白这种对无法掌控事物的惶恐，她何尝不是身在其中。

黄夫人又是惆怅一叹，跟她说起首辅孙女忽然被临幸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姜微盈听得直咋舌，皇帝这不就是公报私仇，白白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外人都道我们风光，可谁知道伴君如伴虎。”黄夫人说着，怜惜地拍拍她手背。

姜微盈莞尔。

黄家人和章家人都以为她会进宫当妃子娘娘，黄夫人此刻也算真情流露，因为齐首辅孙女一事，替她也担心上了。

到了暖阁，黄夫人知道今日她此行还有其他事，坐下喝了一盏茶便找个借口先离开。

姜微盈唇角有着浅浅弧度，点点头，双手却慢慢攥成拳，不动声色收进了袖子里。

她有些紧张。

其实没必要和章大公子见这一面，可她在知道自己被亲之后，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再见他一面，试探他的意思。

这是一种有了对某样事物有了期待后的反应。

她深知自己早已经身不由己，却依旧想要不冷静地去试探这一次。

可即便知道了他于自己有意又如何，多半是遗憾。

姜微盈一面清醒着，一面又放纵着自己的一次任性。

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道高挑的身影倒映在菱格窗前，随着他的走动如同剪影戏般，缓缓移动在她眼前。

她眸光一路追随着那道影子，在他要进门来的时候眼眸微微垂低，见到了他雾蓝色的袍摆，一如既往的素雅清贵。

她心头重重一跳，上回在这小楼上眺望的那道明亮蓝色跳跃在眼前。

再抬头，是他映入眼帘的熟悉面庞。

剑眉桃花眼，是英气与精致结合得完美的五官，唇边啜着的弧度带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正经，眼波扫来的时候却又觉得他温润端方，并不为那抹笑而心生厌恶。

姜微盈不自知地咬上了唇，清亮的杏眸闪过一丝疑惑。

她视线在他脸上迟迟不曾挪开，直至他走近了，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落在，她目光才若有所思地从他面庞往下移动，直到看见他那被喉结微微鼓起的襟口。

“三姑娘，怎么不见几日，就一幅不认得我的样子了？”封禹伸手，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意味深长。

姜微盈受惊，往后靠了靠，不满的斜斜睨他一眼：“是有几日不见公子了。”

那斜过来的目光不带锋利，软软的击在封禹心头上。

他眸光微微一黯，下刻笑着给自己倒一杯茶：“收到姑娘的来信，委实吓一跳，一个三字，叫我一番好猜。”

她闻言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没吭声。

他却像个攻城略地的将军，往前倾身，仗着自己胳膊长，占去大半边的桌子，就那么在她眼前支着下巴问：“三姑娘在关心我呢。”

“公子慎言。”姜微盈实在对他这种浪荡的模样招架不住。

闺阁里的女孩，再有主意，那也是多用在针对同性身上。

吵嘴、撒泼，再不济就是一顿抽嘴巴，哪里会有这种促狭的调戏！

小姑娘不住往后躲开，封禹就那么一副无赖的模样支着下巴欣赏她难得的窘迫。

“姑娘怎么知道我有麻烦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似乎很开心，嘴角越翘越高，一双桃花眼更是朝着她秋波暗送，“是吴家姑娘闹着要去边陲随军，从墙头跳下去的时候，把腿崴了。吴家人劝不住，把我这‘未来姑爷’给喊去了。”

姜微盈听得一滞，嘴角扯了个僵硬的笑：“原来如此，我那日正好在小楼上，见到你匆忙离开，心里害怕是那日马场的事有纰漏。所以才冒险给你去了信。”

“原来三姑娘是害怕出事，受牵连了。”封禹失落的一叹，“三姑娘放心，便是我被抓进了诏狱，也绝对不会供出三姑娘你的。”

那她真是要谢谢他。

姜微盈抿着唇，莫名感到尴尬，索性赶人：“既然无事，我就不再耽搁公子的时间了。”

“三姑娘叫我来，就真的只问马场的事吗？”他却不为所动，一双眼眸深深凝望着她。

她被看得心头一阵发紧，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在翻涌，像是做了几番剧烈的挣扎，随后双肩一垮，认命了般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章大公子，不然我还能问什么？我与公子相识至今，无一不是因为算计，公子见过我算计他人，我也有着公子的把柄，来来往往，自然也只为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封禹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戚戚，笑容渐渐收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迟迟不曾收回。

屋内骤然安静了下去，枝头上鸟雀扑着翅膀落到窗柩上，叽叽喳喳叫唤几声。

封禹像是被它惊扰，将胸腔内那片心田亦搅了个烦躁不耐。

“三姑娘说得是。”他站起身，修长的指尖轻轻抚平袖口的褶皱，眸光在她脸上轻飘飘扫过，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最后扫来那一眼，让姜微盈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她紧绷着的身子，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后，软软靠在椅背上。

离去的封禹径直来到黄家的花厅，章大公子和黄二正铁青着脸，整个花厅都被锦衣卫力士围了个密不透风。

封禹那抹雾蓝色身影进来，叫两人紧张地都朝他望了过去。

只见那一人之下的宦官笑得十分无害，如若不知他身份的人瞧见，谁都得夸一句公子无双。

“——三姑娘和我置气，给章大公子送去信，叫公子无端添了烦忧，封某替她说声抱歉。今日多有叨扰了，大公子回去家中，只需如实回禀你父亲即可。”

年轻公子话落，带笑的双眼在章大公子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回府。”

封禹负手在身后，吩咐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