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河看向入殓台上的尸体。

年纪五十岁不到，身形枯瘦，脸部蜡白，瞳孔凹陷，就连死去后，脸上都是无法舒展的愁容。

腿上有残疾，应该是当年地震留下的伤。

尸体的死因是病故。

像是遭受长期精神上疾病的折磨，陷入无法自拔的内疚，最后体魄都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而郁郁而终。

病故的尸体，属于自然死亡。

这一类尸体入殓起来比较简单，只需要进行殓容，和简易的塑形和整理衣冠，便可入土为安。

看向一旁静静守着自己母亲的方正，他断臂的袖子在空中晃荡，满眼里有着的都是自责，兴许是在责怪自己没能好好照护母亲。

对不起姐姐和父亲。

毕竟能从那场大地震中活下来，真的不容易。

入殓开始。

陈慕河取出黄泉入殓笔，梳理好死者的发冠之后，对着死者的面部一笔一划的勾勒出她生前的神态和鲜活的面容。

脸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很重要，死者的脸是活着的人前来悼念，看望最后一眼的哀思，是最后的寄托。

妙笔生花。

画眉、补妆、殓容。

陈慕河将入殓笔勾勒在死者脸上，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

整具尸体的脸变得栩栩如生，宛如死者生前的仪态。

一旁呆呆看着母亲遗体的方正，看到母亲入殓后的容颜，像妈妈...像妈妈年轻时最温柔的时候。

他仿佛看到了妈妈年轻时候，那时候他和姐姐还小，围着妈妈转，妈妈去地里，他和姐姐也跟着去，在地里抓泥鳅，抓鱼，捡田螺。

那时候正盛夏。

太阳热烘烘的。

妈妈干完农活，将姐弟两捡好的田螺和抓到的泥鳅、鱼，回家拿油煎一下、炒一下，香气顿时飘满家里的院子。

妈妈拿出五块钱，给姐弟两去不远的小卖部，买汽水。

那时候的汽水还是一块钱一瓶。

妈妈叮嘱记得给爸爸带一瓶啤酒，爸爸去外面干活，马上就回来了。

姐姐拉着他的手，一路小跑到小卖部，有说有笑。

夕阳西下。

将东西买回来后。

爸爸也干活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

那时候的点点滴滴涌现方正眼前。

方正落泪跪倒在地上，“妈...”

低声痛哭。

陈慕河看见死者的尸体，嘴里好像有东西，轻轻捏开，里面是一枚发夹。

“入殓结束了，你母亲嘴里有一个发夹，需不需要取出来。”陈慕河说道。

按照殡仪馆的规矩，入殓后的尸体要保证孑然一身，亦如身无一物来到这个世界，空空如也离开这个人世，才是对尸体的尊重。

所以入殓后尸体身上有东西，需要提醒死者家属，这也是入殓一行的规矩。

算是善意的提醒。

方正听见，缓缓起身，来到母亲遗体旁，看见母亲嘴里的发夹。

他的眼眶红了。

母亲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故意放进嘴里的。

“这不是我母亲的发夹，是我姐的。”

“地震那年，我爸和我姐都没了，就剩我妈和我，而我姐没了，成了我妈这一辈子的痛，一辈子的心病，她也就疯了，落下了抑郁症，因为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08年，那一年地震，家里房子塌了。”

“全家人塌在了里面。”

“我爸死了，我妈被砸伤了一条腿，先被救了出来。”

“我妈被救出来后，搂着我爸的尸体，跪在地上喊，我和姐姐还压在里面，求救救我俩，我妈瘸着腿，不停的磕头。”

“救援的部队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深入压住我和我姐的地带展开救援，当挖掘到我和我姐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了。”

“我和我姐被压在同一块水泥板下头。”

“而这块水泥板是连体的，凿不开，只能撬。”

“发现撬我这头，就压着我姐，我姐就会没命，要是撬我姐这头，就会压着我，我就会立马没命。”

“要是不撬，过不了多久两个都救不活。”

“两个只能救一个。”

“救谁？”

“保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妈。”

“我妈常说的一句话，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姐没了，我爸没了，我妈就疯了，因为我姐，我妈自责了一辈子，得了抑郁症，她听人说，人死了，往嘴里放金银，到了下面，就有粮吃，要是往嘴里放谁的遗物，到地下指定能见到谁，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往嘴里放了我姐生前的发夹，自从我姐没了，这个发夹，我妈就带在身上十几年了...”

“她说多希望那一年死的是她，换我姐活下来。”

“我妈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我妈很疼我姐。”

“这一切都怪我。”说到这里，方正情绪激动，陷入深深自责。

“怪我，那时候我压在地底下，我忍不了疼，哭出了声来，哭的大声，我妈看我疼的难受...”

“选了我。”

方正说到这里，哭红的眼眶，“对不起，妈...”

“对不起，姐...”

直播间弹幕。

“一家四口少了一半。”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二选一，对于妈妈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根本没办法选。”

“其实弟弟也希望姐姐能活下来。”

“姐姐活着，弟弟自责一辈子，弟弟活着，姐姐自责一辈子，无论是谁，都痛苦。”

“怎么选都是痛，选姐姐，弟弟将成为妈妈心里一辈子的痛，选弟弟，姐姐将成为妈妈心里的痛。”

“地震无情。”

“我也是那一年地震的幸存者，地震那年我六岁，我活着，很多同学都不在了，现在我上大学，每次回家遇到那些同学的家长，他们都把我拉住，上上下下看个遍，说：都这么大了。”

“其实他们：如果我儿子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

“他们没有走，只是换了个方式活了下来。”

······

“师傅，在我妈嘴里放我姐的遗物，我妈真的能见到我姐吗？”方正哭至红肿，内疚自责的缓缓抬头看向陈慕河，渴望而期待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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