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自己衣襟的克珑带着些许期冀地看了过来，她的眼眶红红的、身子蜷跪在地上、十指冰凉。

(她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里克试着询问自己。

（答案）

里克想。

克珑需要自己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像以前那样，毕竟她在人情世故以外的地方一直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一点里克还是知道的。

于是里克开始回想克珑刚才的那个眼神，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眼神，他肯定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是肚子很饿在客厅等饭的时候？）

不是。

（是不想去晒衣服所以试图用眼神打动休比的那次？）

不对。

（是出猎时兔子洞旁做的陷阱有反应了，去查看成果的路上？）

还差一点。

...

是小时候的自己。

里克想起来了。

那是外出的父亲已经一个晚上了还没有回来，而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答案的自己却还抱有一丝期待地询问母亲时的眼神。

他隐约记得自己当时的嘴巴很干、声音也很沙哑，他踌躇了一小会儿，然后问妈妈爸爸是否回来了。

妈妈说没有。

她当时肩膀抖的很厉害。

....

里克轻抚着克珑的短发、像是在安抚不安的幼猫，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能做到的事情。

里克抬了抬脑袋、看向了四周，洞穴里挂在墙上的火把还很亮，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聚了过来，火光下能看清楚他们多数人的表情。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人在小声交谈、有的人在叹气、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小声地哭，大概是想起了村子的事情，里克对此表示理解。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她们一起，毕竟、哭是一件很解压的事情。里克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软弱的人，小的时候他曾在妈妈的怀里哭了很多次。无论是出猎时的苛责还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小孩子总有很多能哭的理由，但大人们总是会很包容。

那时的妈妈会很温柔的抚摸他的小脑袋和脸蛋、像自己现在对克珑做的这样，她会哄哄自己、会给自己唱那首最喜欢听的歌谣、会给自己找好吃的。即使是那在森林里如恶鬼般的赛德，也会手忙脚乱起来，然后用他那偏细的嗓音说些哄哄自己的好话，直到自己不哭了为止。

可赛德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他逝在了那场永不停歇的大雪里，可能是被野兽袭击了、也可能是什么其他的意外。出猎总是这样，到头来连尸体都找不到、葬不了，那块小山头上刻着赛德名字的石头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件厚厚的冬大衣。

娜塔莉也在一场龙精种和机凯种冲突的余波里死掉了，还有自己曾经住的村子、村子里的人们、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同龄的朋友、隔壁家的小孩、村口那只叫大黄的洛洛鸟...本来妈妈是不用死的，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护住他的话。

在他从那里逃走的时候，妈妈便被永远的留在了那堆村子的废墟旁。她的尸体大概是被路过的野狼或是其他什么动物给拖走了，里克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已经开始长草的废墟和焦黑的土。

为什么身边的人基本都死了、自己却还能好好的活着呢？

里克想。

说实话，里克不知道。

如果昨天上午休比不在他的身旁，那些飞来的光矢一定会穿过他的身体，他可能立刻会死、也可能不会。

他会倒在地上，鲜血从窟窿里流出，他会徒劳地用双手去堵住窟窿但不会有效果。他的意识会一点点地模糊，心脏会跳的越来越慢，身体渐渐地失去温度..就像在路上看到的那些躺在地上的巴特莱叔叔和梅莉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还有艾卡玛大婶。

自己只是比周围的人运气好了一点点，无关行为、无关意志、无关因果，只是到目前为止，运气稍微地好了一点点而已。

没有被余波直接波及，而身边亲近的人却一位接一位地、不幸地死去，又或是替自己死去。

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

里克不知道。

人类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世界里诞生呢？

里克很疑惑。

明明人类能像其他外族一样，用皮肤感受温暖的火、冰冷的雪，用鼻子闻出花的香气，用舌头够品尝食物味道。懂得亲情的冷暖、利益的得失、种族的延续..

却活在在这个因神明贪图一己私利而掀起战争的世界里，在这个充斥着暴力、憎恨、恶意的世界里，在这个人类如同会说话的猴子或是口粮的世界里，在这个毫无意义地出生、又毫无意义地死去的狗屎世界里。

明明只要不会‘思考’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明明只

要作为猴子出生就好了..

....

里克轻抚着克珑的发丝、拍了拍她的背，把她的脑袋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反手地抱紧了她。

像以前他妈妈安慰他时做的那样，虽然没有歌谣，里克不会唱歌、他唱歌很容易跑调。

里克看着周围那些聚了过来的村里人，摩尔根叔叔、昆特爷爷、罗伊、温妮..那些同样希望听到里克给予他们一个回答的人们，他张了张嘴。

“哭吧。”

里克那不大的声音在洞穴里回响。

“大声的哭出来就好，在旁的大伙都是熟人了，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里克望向了每一双抬头看来的眼睛，他的表情随意且真挚。

“仅限今天。”

“..呜...啊..里克..”

肩膀上传来了很大的力道，泪水沾湿了肩襟。

‘噗..’

肩膀的袍子上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是鼻涕的声音，看来这件袍子待会得洗一下了。

-“..嘶...嘶啊..”

这是佛罗德叔叔，他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猎人，他的父亲死在那场光矢雨里。

--“梅莉..梅莉...妈妈对不起你..”

这是雪瓦娜阿姨，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在昨天她则是又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洞穴里越来越大，大人怀里的婴儿们被哭声吵醒，于是半道便加了进来，清脆的、年迈的、高昂的、沙哑的、低沉的、胡乱叫唤的..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算不上好听。

里克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一边轻轻地拍着克珑的后背，希望她能哭顺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