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黑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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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检查到一对父子床前,父亲摔坏了胳膊,儿子来伺候。父亲有良民证,儿子忘了带,尽管屋里人都肯给他们父子作证,证明他们是父子,并且来了半个多月,绝对不是昨晚“皇军”打溃的“土匪”伤兵。父子俩也苦苦哀求,可郑班长依旧不依不饶非要把没有良民证的儿子带到炮楼。屋里的人陪着父子俩说了几车的好话,但郑班长板着的脸好象是坚硬的寒冰,又好比是厚重的钢板,别说是几句好话,就是三百毫米口径的重炮也休想在他公事公办的脸上炸开一丝裂纹。父子二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农民,那见过这阵势,见说好话也不行便连连作揖,郑班长却根本不为所动。爷俩只是穷种地的,看病的大洋还是七凑八凑借得,身上再拿不出一点能够行贿的东西,眼看父子俩就要下跪,郭中武看不下去,走过去对郑班长说:“看我这记性,夜个黑我见他的良民证掉到地上,偷偷拾了起来,原想跟他闹着玩,倒差点忘了,给,这是他的良民证。”

郑班长奇怪的看着郭中武:“啥?你拿了他的良民证?”一开口满嘴的非致命性气体铺天盖地冲郭中武袭来,郭中武赶紧闭住气,用身子挡住大家的目光,左手拉住郑班长的手,右手从兜里摸出一枚两毛的小银元放到他手心,接着把他手指往回一拢,让他握住这枚小银元,自己赶紧退后两步,偷偷喘气。郑班长摊开手掌看眼小银元,脸上刚才还牢不可破的刚直冷峻奇迹般的烟消云散,并在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眼角额头满是笑开的皱纹。郭中武笑着问:“郑班长,这良民证没问题吧?”郑班长的眼已笑成了一道缝,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良民,良民!都他妈是良民!哈哈哈。”

这时候黄先生被小伙计搀扶着来到屋里,他站在门口看着郑班长似笑非笑的说:“老三来了,你们队长他老岳父的腰好了没有?听说你来查良民证,有问题?”郑班长似乎有些惧怕黄先生,对他谦卑的笑说:“俺队长他老丈人的腰早好了,队长还说那天要请你喝酒呢,良民证没问题,我都查了,没事。黄先生的药铺紧挨着皇军的炮楼,土匪跟八路他就是骨头烂了、沤了也不敢来你这,呵呵。”回头对身后的保长说:“老黄咱走吧,别耽误人家黄先生看病。”说完也不查后面人的良民证,带了保长就走,经过黄先生面前时还特意冲他点点头。

见郑班长走远了,黄先生对郭中武连连称谢,谢他刚才出手相援,要不他的病人非得给关炮楼不可,并热忱的邀请他晚上去后院喝酒,郭中武客气几句后婉言谢绝了。晚上黄先生果然派儿子来请郭中武,郭中武推却不过只好随他去了后院,黄先生一直在院里等着,见郭中武来了拄着拐杖蹒跚着把他让进堂屋。堂屋八仙桌上摆了四凉四热八个菜,扑鼻的香味一个劲往鼻子里钻,让郭中武感到意外的是桌子上还有一坛五斤装的十年陈酿黑龙酒,一开泥封,酒香立时飘荡而出,香醇之气让人未饮先醉。

黄先生单请了郭中武一个人,屋里就他们三个,但药铺规矩大,黄先生请客他儿子无权入席,得站着倒酒布菜,这让坐着的郭中武颇有些局促。几杯酒下肚,黄先生的脸微微有些潮红,他敬了郭中武一杯酒后感激的说:“前晌我正好有事儿不在药铺,亏了于先生帮忙,要不是老三那货非把人弄炮楼,炮楼是人待的对方?好人进去也得脱层皮。来咱药铺看病给关了炮楼,这要是传出去往后谁还敢来看病?我这药铺还咋开?”说完又敬郭中武一杯酒,然后嚼了几口菜说:“再说人家是来咱药铺看病的,好末秧弄进炮楼受那罪,我这心里头咋能好受?”郭中武皱皱眉:“这年头啥买卖也难做,熬吧,来来来,喝酒,黄先生。”说完回敬了黄先生一杯。

又喝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醉意,黄先生左手按着圈椅把手身子倾向对面的郭中武,醉红着脸醺醺然的说:“外头人看我一贴膏药卖三块大洋都觉得我发了大财,都想来我身上割肉。也不想想,不管骨头断多厉害,贴我几贴膏药过个一个来月就能下地,为啥?除了配方好,关键咱膏药用得都是真药好药,膏药贵就贵在了这些药上。那些药材我又不会变,得花大洋去外头买,刨去买药的钱,每贴膏药也挣不了几个。可……”说着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接着说:“可日本人不管这些,只管跟你要钱要粮,动不动还要我的伙计去给他修炮楼,不想去也成,交钱!”叹口气猛灌一大口酒,坐直了身子诉苦:“除了日本人,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中国人更难伺候。就说前晌来检查良民证的那个老三吧,这个老三不是个东西,他那个队长更他妈不是东西!没事就爱往我这药铺跑,来了还假惺惺的问,‘有没有人来捣乱,有的话告我说,他妈的老子一枪一个都崩了他。’他说完了我就得好酒好肉的伺候他,临走还得给几个大洋,回回都是这样。他老丈人摔了腰,白用我的膏药不说,还得天天派伙计给他熬药。他娘的,我药铺挣得钱全给了日本人和日本人屁股后头的狗。”

黄先生的话让郭中武想起了西沟炮楼的韩潮,那个圆胖脸上永远带着假笑的家伙不也是这样吃自己拿自己敲诈自己吗?想着想着恨恨的说:“咱中国毁就毁在了这些狗手里,妈了B……”郭中武平常说话斯斯文文很少说脏话,冷不丁冒出句脏话倒吓了黄先生一跳,听郭中武继续说:“咱又要当日本人的亡国奴,又要当这些狗的亡国奴,恼一恼,那天都弄死他们。”吓得黄先生条件反射般的左右看了看,意识到在自己家后,瞪着对面的郭中武一字一句说:“说话要小心,这话可不敢乱说,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狗,让狗听见了,咬——你——”

接下来的几天镇子上黄屯都还安静,保安队也没有来骚扰,黄家药铺又恢复了平静。郭中武还是每天早早的去镇上给老于采买大骨头和牛羊肉,那个瘦高个也天天去镇上买这些东西,熟悉后俩人经常结伴同往,几次之后很自然的成了朋友。交谈中郭中武得知瘦子和黑胖子是孪生兄弟,瘦子小名“瘦瘦”是兄弟,黑胖子小名“胖胖”是哥,俩人除了种几亩山地外天天进山打猎,倒练了一手好枪法。而郭中武怕说出自己跟桃花的事会惹对方笑话,只说自己住在西沟,也没提烧锅的事儿,并谎称他也姓于,是老于的表侄,好在瘦瘦也没深问。

一天郭中武跟瘦瘦聊天,郭中武说:“瘦瘦,有个事儿我憋了好几天,一直想问你?”

瘦瘦挠挠头不解的问:“啥事儿?”

“那天你到药铺,为啥不住门口,偏偏要住屋子尽头的拐角,那儿可没有门口方便,味儿也没门口好,我猜你哥俩可不是怕风,对不对?”

瘦瘦先笑了笑,这才说:“还真不是怕风,俺打猎的人讲究个稳当,干啥都要稳当。这打猎前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藏的地方得稳当,不能你还没打着东西反倒让后头来的猎物给吃了。慢慢就习惯了,去什么地方都要待在稳当的地方,住店也好吃饭也好都要在屋里拐角的地方,那地方最稳当,没人能从后头偷袭你,门口来个啥人,他看不见你,你能先看着他。要是真来了个坏人,是打是跑能提前做个预备。在门口不行,来了坏人,说不定上来就把你弄死了。”

“打个猎也能打出这么大的门道,这可算是融会贯通闻一而知十了。”郭中武于恍然大悟中带着钦佩说。

“这算啥,其实打猎最最讲究的是枪法,你藏的再好枪打不准也是白搭。”瘦瘦笑着说。

“你哥俩谁的枪法好?我感觉是你,你哥太胖,不行。”郭中武自问自答道。

“错了,枪法是胖胖厉害,他打的东西不管是狼、熊还是狐狸,皮子上没一个枪眼,卖的价最……”

“没枪眼!没枪眼咋能打死?”郭中武打断瘦瘦的话不可思议的问。

“眼睛,胖胖枪枪打眼。”

瘦瘦看眼呆住的郭中武,淡淡一笑说道。

不知不觉老于在黄家药铺住满了三十六天,这天四儿早早赶着大车来接他们。黄先生亲自指点小伙计给老于拆夹板,老于被伙计拆掉夹板揭去膏药后壮着胆子忐忑不安的在屋里走了两圈,除了膝盖和大腿上的关节因久不运动稍有涩滞外,受伤的腿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经过黄家药铺短短一个多月的治疗断裂的骨头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黄先生见老于兴奋的想要蹦几下,赶紧阻止:“老哥,不敢蹦,不敢蹦,刚长的新骨头太嫩,你一蹦容易伤了它。从今天起半年内你不能蹦、不能跳、也不能跟人家打架……”老于笑着打断黄先生的话:“我这个岁数还能跟谁打架?”让老于想不到的是五天后他竟然会差点去杀人。

接着黄先生又嘱咐老于两个月内要拄拐杖,以减轻新骨头的负重,过两个月丢掉柺杖后也要避免劳累那条伤腿,尽量不走远路。临上车又送给他一根柺杖和几味滋补的药材,郭中武道了谢,又跟胖胖、瘦瘦告了别,和桃花搀扶着老于上了车,骡子拉着铁脚大车缓缓离开了黄家药铺。

大车先去后得镇车马店接了桃花娘,这才回了桃花沟。老于一个多月没回家,中间又经历了这么一场大变故,回来后心情好得不得了,拄着柺杖在村子里兴奋的走来走去。很快老于的两个兄弟和侄子们知道他伤愈回来了,纷纷拿了礼物来看望他。晌午桃花娘在她两个妯娌的帮助下弄了一桌子的好菜,老于的俩兄弟和他的几个侄子都知道郭中武和桃花的关系,也知道多亏了他才治好了老于的伤腿,因此在酒桌上很热情的向他敬酒。山里人实在,敬酒前先喝光自己杯里的酒,然后亮了杯底给客人看。郭中武酒量再大,也架不住七八个人不停的敬酒,最后他是躺在大车上被拉回去的。郭中武身子醉了,脑子不醉,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高兴,兴奋的躺在车上扭来晃去,不停的唱着小曲,害得四儿老得回头看他,生怕他从车上掉下去。

第二天郭中武骑了驴早早来到桃花沟,不仅带了大骨头、羊肉和两坛黑龙酒,还有一段跟山里猎户高价买的虎骨。桃花娘原先听马婶说郭中武如何如何年轻,心里头还不是很相信,后来在车马店和黄屯见了几次面后,见郭中武不仅长得年轻英俊,性子又好还会说话,而且对桃花和自己全家这么好,心里一万个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现在见郭中武来了,自己从心里往外的高兴:“中武来了,快,快进屋,跑这么远的路,渴了吧?等着,婶子给你弄鸡蛋水喝。”(鸡蛋水和荷包蛋是当地待客的最高标准,一般只有新女婿才能够享受这个待遇。)又回头冲屋里喊桃花:“桃花,桃花,中武来了。”桃花出来对郭中武甜甜的一笑,扭头对她娘说:“娘,别弄鸡蛋水了,武哥不好喝这个,再说快吃晌午饭了,喝一肚水还咋吃饭?”说完笑着跟郭中武一起往屋里搬东西。

郭中武进屋拿了那根虎骨给老于看,交代骨头得在酒里泡半个月才能喝,每次只能喝一小口,喝多了对身子不好,又聊了几句便去厨屋找桃花。老于含笑看着自己未来女婿的背影,满眼都是亲昵慈爱和欢喜,桃花娘笑着小声挖苦他:“多好一个女婿,差点让你弄没了。”老于瞪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威严的咳嗽一声,拿了自己的烟袋坐炕上过烟瘾。

桃花在厨屋蹲着洗大骨头,自打郭中武进来她脸上就一直带着坏坏的笑,郭中武奇怪的问:“笑啥?满脸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想了啥歪点子害我?”“我笑俺娘,打从药铺回来就一直夸你好,我都听烦了,后来我说,‘他那那都好,就有一样不好’,娘问我,‘那不好’?我说,‘他是个老笨猪,不会挑水’。”说完桃花已笑得喘不过气来。

在黄家药铺给老于看病时,桃花老去药铺的小厨房给老于炖骨头汤,有一回厨房水缸里没水,她让郭中武挑水。水桶是木头做得,桶外箍了两道铁箍,又笨又大,死沉死沉的,郭中武从未挑过水,光挑着这一对空水桶就压的自己难受。水井离厨房有半里地,他每挑回来两桶水便歇一阵喘口气,挑了五趟后实在累得不行,还不想让桃花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一个人躲在拐角处张着大嘴青蛙一样呼呼喘气。歇够了又挑起胆子回厨房,幸而药铺的大门没有台阶和门槛,多少减轻了挑水的难度,但厨房有台阶和门槛,郭中武挑了最后一担水泼泼洒洒进厨房时,腿脚因为劳累失去了往常的敏捷,被门槛一拌,“噗通”摔倒在地,两桶水泼了一地,他的中山装也沾染了一片片的泥污。桃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赶紧把他搀扶起来,见他中山装上都是泥水,湿漉漉的穿不得,又没带替换的衣裳,没办法求了黄先生,穿了他两天的长衫。

这事让桃花笑了好几天,郭中武每回想起来都骂自己没用,听桃花又笑话他挑水的事,站那讪讪的不说话。桃花见他这样倒不好意思再笑他,反温柔的说:“武哥,不会挑水就不会挑水呗儿,俺图的是你的人,又不图你挑水,要图挑水,俺还不如找……”说到这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郭中武笑嘻嘻替她说:“还不如找村里那个傻子。”桃花沟有个二十多岁的傻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在村里晃荡,见了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便斜楞着眼,咧个大嘴,嘴角流着口水傻兮兮的说:“俺——要——媳妇,俺——要——媳妇。”桃花听了假装生气,跳起来拧郭中武的嘴,郭中武既不跑也不还手,忽收了笑脸,斜楞着眼歪扭了嘴,桃花见他这样倒吓一跳,跟着听他学着那个傻子的腔调说:“俺——要——媳妇,俺——要——媳妇。”说着向自己扑了过来,桃花楞了下后大笑着跑了出去。

第三天郭中武还想去桃花沟看桃花,想着自己跟桃花没有正式定下来,老去桃花家村里人该说闲话,老于又是爱面子的人,便忍了没去。一直到了第五天才兴冲冲的骑着驴,拿了点心跟牛肉去桃花沟,可惜桃花不在家,桃花娘给镇上她四闺女的俩孩子做了身棉衣,桃花早早去了车马店送棉衣。郭中武有些失望,吃过晌午饭陪着老于聊天,老于说快俩月没闻烧锅的酒味,浑身不自在,还想回烧锅,郭中武劝他别急,养好了腿啥时候想去都成,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告辞回西沟。

桃花在车马店吃了晌午饭,她四姐杏花让自己男人送她回去。走半道桃花对她姐夫说:“哥你回去吧,你店里头怪忙的,这离桃花沟不远了,路还顺,大天白日的狼又不敢出来,我自己走就行。”平掌柜也想早点回去,听桃花这么说,嘱咐几句后走了。桃花见姐夫走远了,看眼回桃花沟的大路,脸上得意的笑笑,扭头抄小道去了西沟。

桃花快到西沟时远远看见郭中武正站在村口山坡上,高兴的冲他连连挥手。郭中武因为今天没能见到桃花,从桃花沟回来心里一直不痛快,见烧锅上没啥事,一个人出来散心,没想到在村口竟然遇到了桃花,兴奋的大步跑了过去,到了桃花跟前拽了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桃花挣脱了,白他一眼:“大天白日的拉拉扯扯,让人看见了,丢死个人。”郭中武一笑:“我不怕。我现在就是你们村的那个傻子,啥都不要,就要媳妇。”桃花听了心里高兴,脸上故意装着生气的说:“你不怕,俺怕,俺可不是傻子。”话音刚落,“啪”郭中武在他脸上来了个突吻。桃花紧张的四下张望,唯恐被人看见了笑话,见四周没人,放了心,扭转头要找郭中武算账。郭中武早转过身趔趔趄趄狗熊一样摇头晃脑的往前跑了,那扭屁股晃腰的憨样像极了桃花沟的傻子。桃花边笑边追边喊:“郭中武你别跑,撵上了,看我咋收拾你!”

吃过晚饭郭中武送桃花回家,又牵出那头劳苦功高往返西沟与桃花沟无数次的小黑毛驴,他特意在驴背上铺了一条新毡毯,把新毡毯在驴肚子上拴牢后扶着桃花骑到驴身上。桃花骑了没多远,嫌骑驴的样子不好看,又斜着坐在驴背上,只是桃花不惯骑驴,斜着坐老感觉要掉下去,手里拉了缰绳也不行。郭中武只好举起一条胳膊让她扶着保持平衡,走没多远桃花心疼他老举着胳膊累,干脆下来跟他一起步行。郭中武一手牵驴一手携桃花,左右看看笑着说:“我左手牵头小毛驴,右手……”说着右手晃晃桃花的胳膊,桃花嗔怒起来,抽出被握的手,用拳头捶打郭中武的后背,郭中武不躲不闪,笑眯眯的享受桃花两个小拳头按摩似的敲打。

俩人走着闹着笑着聊着,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游玩。聊着聊着聊到了烧锅的地下酒窖,桃花一脸好奇的问:“我听烧锅的伙计们说,那地下酒窖里藏了好多烧酒,还有几坛两百多年的好酒,酒坛上都生了绿毛,每坛能值一千多块大洋。还说烧锅为了防贼,在酒窖里做了很多机关暗器。贼要是碰了机关,不是被飞刀扎中就是被冷箭射上,刀刃和箭头上都抹了**,见血封喉,贼碰到就是个死。武哥是不是真的?”郭中武一笑:“听伙计们瞎说。咱西沟转圆圈不是悬崖就是山涧,进出都得从桥上过,日本人没来前那座桥是个吊桥,一到黑夜就把桥拉起来,除了鸟连老鼠都进不来。听俺爹说打西沟有人家起,咱烧锅连粒粮食也没丢过,更别说酒了。”看了眼桃花又笑着说:“至于两百多年的酒更是胡扯,烧锅传到我手上还不到一百年,那来二百年的酒?”

说到这郭中武想起了酒窖里那坛坛体表面已破旧不堪,光绪二年酿造的老酒,看眼桃花接着说:“二百年的酒没有,光绪二年的倒有一坛,这坛酒到今年已经六十八年了,比你跟我加来起的岁数还大。这酒要是搁以前那就是给北京皇宫上贡的贡酒,别说一千块大洋,一万块也买不着,皇上喝的酒谁敢卖?”见桃花似乎咽了口口水,笑了笑又馋她:“六十八年的老酒我没喝过,四十三年的喝过一回,酒坛一开封,满屋都是香味。那酒的颜色有些发黄,倒进杯里,还挂些粘丝,喝到嘴里,稍微带点儿甜头,哎……那口感真是好呀!喝了这酒再喝二十年以下的酒没一点味,跟凉水差不多。”见桃花又咽口口水,望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别馋桃花,嫁到俺家你很快就能喝上那坛光绪二年的老窖。”

桃花被郭中武说中了有些不好意思,反梗着脖子嗔道:“谁馋了?才不嫁给你呢。”心里却在想郭中武的话,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成亲的当天要开那坛光绪二年的好酒,忽的想起郭中武前几天在自己家被叔叔和哥哥们灌的酩酊大醉,自己紧张起来,生怕成亲当天自己也被郭家的人灌醉,着急的说:“武哥,是不是成亲那天开那坛酒?到时候你可得看着我,别叫人灌我,真醉了,丢死个人。”“成亲那天才不开呢,俺郭家的规矩,娶新媳妇不喝好酒,只有媳妇给郭家生了儿子才开好酒,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立马开那坛光绪两年的老窖。”说完坏坏的盯着桃花笑。一句话把桃花臊得满脸通红,瞪眼郭中武,又低了头小声说:“没正形,俺才不给你……”桃花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性子虽然泼辣,“生儿子”仨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话说半截便又羞又窘的低头揉搓衣角。

郭中武见桃花羞红的脸上有害臊、有紧张、有高兴更有一丝害怕,娇娇怯怯妩媚无比,比朝阳下带了露珠的花骨朵更可爱更动人更叫人销魂,心早“砰砰砰”狂跳起来,一把死死抱住了她。桃花紧张害怕的想挣脱出去,无奈郭中武的胳膊象铁箍般死死的箍住了她,动弹不了分毫,只得屈服于他的拥抱。跟着郭中武疯了一样在桃花脸上亲吻起来,桃花感觉他的嘴唇象火又象电,吻到哪哪就发热发麻,渐渐自己整个躯体都酥麻滚烫起来,她感觉自己被热化了,骨头也化了,身子摇摇欲坠,只有死死抱住他的身子,才不会跌倒。那一刻郭中武的身体成了桃花生命中的救星,唯有牢牢抓住他,自己才有生的希望;那一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只有郭中武高大结实的躯体独自矗立在天地之间,那躯体是郭中武的,更是桃花的。

路旁不远有个废弃的小窝棚,是夏天种瓜人看护瓜田搭建的,郭中武一猫腰抱起桃花快步向窝棚走去。天上的月亮这会儿似乎困了,抓一朵云彩放头下当枕头,等她睡醒了,桃花和郭中武也一前一后从窝棚走了出来。桃花红着脸,几缕头发从鬓角垂下,微微盖住了眼睛,稍显凌乱的头发比整整齐齐的发型更让人动心,郭中武看她娇柔可爱含羞带臊的模样,忍不住又抱住了她,桃花慌忙说:“哥,别,别,大道边的,万一让人瞧见了,俺就没脸活了。你,你忍忍,等咱俩成了亲,你爱咋样,俺……俺就,就让你……咋样。”说完羞涩的在郭中武脸上亲了下,扭头就跑。好一会郭中武才从桃花突吻他的惊喜中平静过来,赶上去挽了桃花的手返回路边。

郭中武原以为毛驴早逃得无影无踪,没想到回到路上,那畜生低了头正啃食路边的枯草,郭中武拉住它的缰绳冲桃花一笑:“这驴通人性,舍不得咱,走吧。”说完另一只手轻轻挽了桃花,想和她继续步行。桃花没动,低了头小声说:“哥,俺下面……下面疼得慌,你把俺扶上驴,俺想坐驴走。”郭中武听了先是高兴,继而心疼,一把抱起桃花,小心又温柔的把她放在驴背上,又举起一条胳膊让她抓着保持平衡,见桃花斜着在驴背上坐好了,才吆喝着牲口向桃花沟走去。

到了桃花沟村口,桃花让郭中武把自己搀下驴,望着郭中武轻声道:“哥,别送了,俺想自己回村。”见郭中武一脸不解,解释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狗,一有生人进村,全村的狗都疯了一样叫,现在都这时候了,要是你送俺回村,那狗咬得全村人都知道了,等天一明又该到处打听,知道你半夜送俺回来,又该,又该胡说八道。”说完抬头在郭中武脸上羞涩又快捷的吻了下,扭头便走,走出四五步远停住身子扭转过来情意绵绵的说:“哥,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天黑,俺,俺走了。”说完冲郭中武摆摆手,转身又走,走了七八步舍不得自己的心上人,扭转身看眼郭中武,恋恋不舍的摆手,最后狠狠心,大步朝村里走去。

一晚上桃花主动亲了郭中武两次,这在以前连想也不敢想,想着桃花娇滴滴的可爱模样和给自己的温柔,郭中武彻底陶醉了,桃花都走的无影无踪了,自己还愣愣的站在村口。好半天打个冷战,感觉身上被冻得冰凉,这才兴奋的跳上驴背,“啪”,手掌狠狠打在驴屁股上,毛驴撒开蹄子小跑起来。骑在驴背上的郭中武抑制不住兴奋和开心,高声的胡乱哼唱起来,于是毛驴敲击山道的清脆蹄子声和郭中武变了调的歌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大概郭中武唱得声调太高,匪气太重,惊了桃花沟人的好梦,第二天村里竟然有人说夜里有土匪路过。

桃花的及时回家解了桃花娘的惶恐。等了一天桃花的桃花娘见天黑透了自己闺女还不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放心,站在村口一直向路上张望。后来实在冷的受不了只得回家添衣裳,她回去的时候恰好郭中武送桃花回来,她加了衣裳要出门时,桃花正好进门。见桃花回来了,桃花娘一颗心“噗通”落回了肚里,上上下下打量桃花,见她完好无损,长长出口气:“你咋才来呢?等得娘心里猫抓胡乱的,送个棉袄送到这时候?”桃花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撒谎道:“本来早来了,你不知道俺四姐家的生意有多好,那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俺姐俺姐夫,还有俩伙计根本招呼不过来,没办法俺才帮了会忙,本来四姐说天黑不让回来了,俺怕娘担心,硬要回来,这不就来晚了嘛。”

桃花娘不满的说:“你姐也真是的,怎晚了也不找个人送送你,大半夜的让你一个大姑娘自个回来,亏她还是个姐,等见了面看我咋骂她。”桃花笑着说:“才没呢,俺姐让姐夫送我回来的……”见她娘下意识的扭头往门外看,“扑哧”一笑:“姐夫早走了,走到半道我让他回去了,他店里怪忙的。”桃花娘用指头戳了她眉头一下:“傻大胆,山上有狼你不知道呀?再说万一碰到个截道的咋办?还有日本人,坏着呢!往后再一个人走夜路,看我不捶死你。”说着在桃花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走吧,进屋。”拉着桃花往屋里走,见桃花走路有些瘸,紧张的问:“咋了桃花?你这是咋了?”桃花脸一红,幸而外面黑她娘没看到,小声对她娘说:“没啥,走道不小心崴了下,没事。”桃花娘不放心的说:“真没事?要不待会娘用黑龙酒给你洗洗,这黑龙酒点着了洗最好,跌打扭伤啥的一洗就好。”“不用了娘,真没事,睡一觉就好。”

娘俩说着话进了屋,桃花娘还要张罗着给自己闺女做饭,听桃花说吃过了才作罢,又把桃花搀进她屋里,伺候着她躺好盖了被子,才在炕沿坐下。桃花问:“爹呢?咋不见俺爹?”桃花娘给她掖了掖被子说:“你二姑家仨儿子分家,这分家都是当舅的活,后半晌你二表哥赶了骡车来接你爹跟你俩叔,叫他三个当舅的去分家,你爹,你二叔三叔都坐车去了。这家可不是好分的,得说和半天,说好了还得立字据写分单(分单是分家协议),弄完了还得炒几个菜弄壶酒犒劳几个当舅的。折腾完了也到后半夜了,我估摸着你爹跟你叔们黑夜就住那了,得明个才回来。”

说完冲桃花叹口气:“你爹晌午跟村里黄秀才那个老不死的干了一架。”桃花听了一激灵,支起身子急问:“俺爹没事吧?”“你爹没事,黄秀才没敢动手,你爹也没打他。”桃花听说她爹没事放了心,放松了身子躺在炕上,问:“为啥?好末秧的咋还干架?”桃花娘恨恨的说:“那个黄秀才原先在村子里最有钱,眼看着你要嫁烧锅的掌柜,嫁了后就把他家比下去了,他心里气不忿,在村里到处造谣,说你爹想攀高枝,要钓啥金归婿(金龟婿),故意把你送到烧锅要**掌柜的,说这是你爹的一计,叫美人计。见这招不好使,又用了苦肉计,故意从房上掉下,他还说……”桃花娘说到这停了下去,黄秀才后面的话是“桃花早跟烧锅的掌柜睡一被窝了,听说都有几个月的肚子了,你情看了,过了年他老于就得当姥爷。”这样恶毒可恨的话她学不来也说不出口。

桃花早竖起了眉毛,咬牙切齿,眼睛冒火,听到这忍不住骂道:“这个老不死,满嘴喷粪,我去烧锅干活是偷偷去得,俺爹还要打我呢,他咋能这样胡说?他还说啥?”桃花娘接道:“还能说啥,都是些坏话,当时我把这话跟你爹一学,他就恼了,把碗往桌上一撴,拿了一个空酒坛,到后茅(厕所)灌了满满一坛大粪,也不拄拐棍,拎起来就去黄秀才家。你爹的腿刚好,又是一个人,我怕他去了吃亏,赶紧去叫你俩叔,你俩叔又叫了你几个哥哥(老于的侄子,桃花的堂哥。),都抄了家伙往黄秀才家跑,跑半道你爹黑着个脸回来了。后来听说你爹到了他家后,黄秀才和他俩儿子、儿媳妇、俩长工正捧着碗在门口大椿树底下蹲着吃饭。黄秀才见你爹去了还虚让呢:‘来了老于兄弟,吃了没有?在这儿吃点吧。’你爹也没搭理他,抓起酒坛摔到他脸前,黄蜡蜡的屎尿澎了那个老东西一碗一脸……”

听到这桃花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解气的说:“活该,我要是俺爹就把那东西灌他嘴里,叫他嘴臭。”又问:“后来呢?黄家的人都没敢动手?”桃花娘接着说:“你爹的脾气村里人谁不知道?那脾气上来谁不害怕?你爹个头本来就高,威风凛凛的往他家大门口一站,吓得黄秀才、他俩儿子、长工连个扁屁都不敢放,你爹又骂了几句见他家的人都不敢吱声,这才回去。”

“那黄家就这么拉倒了?”桃花不放心的问。

“没有,他家才不拉倒呢,你爹刚走黄秀才就带了他家老大去分将台找保长告状。后半晌保长带了个身上背鸟枪的村丁来咱家,到家跟你爹说黄秀才造谣是不对,但咱在他家门口摔屎坛子更不对,说这叫啥侮辱。他娘的,他黄秀才造咱家恁大的谣就不是侮辱了?还说让咱家赔他家一斗粮食,要不黄秀才就要去县里告咱。”

“呸,不要脸,恶人先告状,不给,啥都不给,让他告去。”桃花咬着牙恨恨的说。

“你爹当时也是这样说的,还说有粮食也有大洋,可就是不赔他黄秀才,别说去县里告,就是告到新乡也不怕他。正好你二表哥来叫他去分家,你爹跟你俩叔就坐车走了,临走前还交待我,屁也不给他。保长见你爹走了又劝我,叫我别象你爹那样犟,说为这点事儿经官动公的不划算,现在打官司都靠大洋顶着,为这事要真去县里打官司,就是赢了花得钱起码也能买几十斗粮食,干脆给他一斗粮食得了。再说咱家也把屎坛子摔他身上了,即撕了黄秀才的脸,又解了气,给他一斗粮食也没啥。我听他说的有理就灌了一斗粮食让村丁带给黄秀才。”

桃花叹口气:“唉,可惜了那斗粮食,给了那个狗东西。”

桃花娘也叹口气:“可不是可惜了,恁好的一斗好小米,金黄金黄的,没一粒秕子,白便宜了那个狗日的,心疼死个人。我跟保长说,你给那个姓黄的捎个信,就说全当俺这小米是喂狗了。”

桃花娘走后,桃花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去点了黄秀才家的房子,一会儿又想烧锅和郭中武,终于她渐渐在乏困的侵袭下沉沉进入梦乡,郭中武那张英俊的脸庞一直在梦里陪伴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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