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黑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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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郭中武在黄家药铺给小六留下了太好的印象,所以他才在宋老二跟前说尽了好话,而宋老二也接受了小六的看法,认定郭中武是好人,所以他再过来时脸上已带了笑容。宋老二先命令手下把对着伙计们的枪收起来,转身冲郭中武一抱拳,咧嘴笑说:“怪我没打听清楚,就慌慌张张带着弟兄们来了,没吓着郭掌柜吧?小六从黄屯回来没少提你,说你于先生,哦,是郭掌柜义气,大方,我还说有机会得拜访拜访你呢,看看,今儿个见面了不是?哈哈哈……”宋老二豪气的笑过后又接着说:“其实就是小六不说,俺也看得出你郭掌柜的不是汉奸。不是吹,我宋老二走南闯北几十年,见过得人成千上万,那人打我眼前一过就能分得出好坏,你郭掌柜看着就不象汉奸,还有你媳妇——”说着对着桃花一挑大拇指:“我宋老二平常要是瞪谁一眼,别说女的,就是七尺高的男人也得吓尿裤。你媳妇绝对可以!我刚才瞪了她多少眼,楞是不怕,有胆儿!”宋老二赞赏的看桃花一眼又说:“不光有胆儿,还会说话,你瞧刚才句句都说到了点儿上,听的我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哈哈……厉害,有胆有嘴,就是十个男人绑一块恐怕也撵不上。”桃花听了早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红了脸扭捏的揉搓着衣角,和刚才的慷慨陈词判若两人。

宋老二看眼桃花笑了笑,扭过头对郭中武说:“郭掌柜是个好人,你成亲我得送份礼,今儿个啥也没带,明儿个吧,明儿个我补份礼,叫小六送来。”郭中武赶紧连连说不必。忽的宋老二有些局促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犹豫了会皱了皱眉:“按说话说开了,你这又刚办完喜事,乱糟糟的,还得收拾东西,我不能在这儿瞎搅合你......可是,算了,跟你说实话吧,山上缺粮,得跟郭掌柜借点粮食,两千斤就行。”说着吐了口唾沫,骂道:“日他妈,本来根本用不着问你借啥粮食。腊八在‘鸡肠’我带着弟兄们打日本人的埋伏,日他亲娘,他那车上有大米,有子弹,还有一挺歪把子机关枪。可惜了,小六一颗手榴弹扔下去,全他妈的炸了,还伤了老五跟好几个弟兄,就得了几条小三八大盖,不合算,他妈的不合算。我要是有挺机关枪,早把那几个王八蛋老日突突了,日他亲娘。”(注:小三八大盖指日军骑兵使用的‘四四式’马步枪,因其是三八式步枪的变种,且个头小于三八式,故此称之。)

郭中武没想到在“鸡肠”袭击日军运输队,打死八名日本兵,引得日本人气急败坏到处寻找的“凶手”竟然是宋老二,马上对眼前这个剃光头、满口脏话的男人充满了敬佩。又想起被日本人害死的兄弟和父亲,一时心里又是难受又是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兴奋的满脸通红,脸部因过于激动竟出现了轻微的**。终于郭中武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他对宋老二一挑大拇指:“大当家的你是咱西沟的这个,我郭中武服你,你是个爷们!”跟着想也没想的说:“啥都不说,只要是打日本人,你看我这烧锅上啥有用只管拿!粮食,仓库里还有五六千斤,都拿走!不够我再让山西的黄老板给你弄。”

宋老二微微一愣跟着也被郭中武的情绪感染了,血先涌上粗胖的脸庞,接着瞪着大眼珠子说:“郭掌柜你太抬举我了,这算个啥?我就是个当兵的,现在脱了军装还是!当兵的不杀日本人算他妈啥军人?”大喘一口气又说:“粮食两千斤足够了,山上还有一两千斤,加一块够弟兄们吃到明年春天了,真不够我再找你。说好了郭掌柜,这粮算我借的,等明年春小米下来了,我要么还你小米,要么给你大洋,现在这粮食太值钱,你烧锅也不容易,我宋老二不能白要你的。”看眼郭中武又说:“其实我有大洋,本来年前能给你钱,但我想置点家伙式,这钱不能动。算了,跟你提这个干啥,等开春,开了春不给粮就你给大洋。”宋老二没说谎,前两天从河北过来俩保定人,带了批军火,有三八大盖还有挺歪把子,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要价太高。后来宋老二找人打听后得知,原来这俩人有一个是日本人,上边老不发饷,他跟几个军官从军火库里弄了点东西倒出来挣外快。他见宋老二不出价,经人介绍又跟游击队接上了线,想叫游击队买这批军火。宋老二知道了越发稳当,他太了解游击队了,他们做得都是没本的买卖,叫游击队花钱买枪买炮,基本上是扯蛋。自己索性不理,等再找自己时,好使劲往下压价。

郭中武不愿意,非要把粮食白送给他,宋老二笑了笑:“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得先借你一辆大车,两千斤粮食可不能让弟兄们背到山上。”郭中武立即扭头对还站在北墙前的小张喊:“小张,赶紧去套辆车,多套几个牲口。”小张答应了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宋老二怕出意外,冲小六一努嘴:“小六儿,你真他娘的没眼色,还不跟着去帮帮忙?”小六应了声连忙跟了过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突然传来“叭”“叭”两声枪响,小张小六几乎同时头部中弹,脑壳被高速旋转着激射出来的弹头击中时,象熟透后摔在地上爆裂的西瓜,“嘭”的爆开,空中尽是激飞的血、破碎的皮肉和被血染红的脑浆,跟着两人齐刷刷的栽倒在地,尸体旁迅速流出一大滩粘稠的不断升腾着热气的暗红色的血。他俩倒地的同时响起一阵震耳的密集枪响,宋老二的弟兄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颗颗子弹击倒在地。枪声过后原先的酒肉香味荡然无存,院子里顿时弥漫起刺鼻的血腥气,刚才还喜庆热闹的大院霎时变成恐怖的杀戮世界。倒下的人有临死挣扎的;有身中重伤捂着伤口哀号的;更有扑倒在地,寂无声息的。殷红色带着气泡的血从他们的伤口汩汩往外流淌着,冒着热气的血很快染红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烧锅的伙计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脸无人色。桃花也吓得紧紧抱住郭中武,不敢看那些死去的和将要死的人。

宋老二很敏捷,枪声一响就卧倒拔枪,但对方显然瞄了很久,他还没能卧倒,左右胳膊、左右大腿、胸腹部同时中弹。宋老二“噗通”仰倒在地,恰好身后是一堆杉木杆,他才得以艰难的倚坐在杉木杆上。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大口大口喘着气,貂皮帽跌落在地,失血后的光头分外苍白,手里还握着驳壳枪的枪把,保持着拔枪的动作,只是从伤口咕噜噜冒出的血把他的胳膊、手和枪把染得又黏又稠又红。很快从院墙外跳下来一群穿黄军装的日本兵,跟着又从门口进来二十多个穿淡黄军装的保安队员。

日本兵全戴着衬里为毛皮并带护耳的黄棉军帽,军帽外加戴“九零”式钢盔,钢盔正中有一颗黄星帽徽。日军钢盔系带的打结方式很复杂,也很结实,系好后的钢盔绝不会出现脱落的意外。身穿军衔领章固定在领子上的“九八”式毛料冬装,腿部是一水被十字交叉的绷带加固的毛料绑腿。脚穿“昭五”式军靴,由于资源匮乏,军靴从原先的上等牛皮变为猪皮,为增强耐用性和附着力在靴底钉的39颗铁钉,也因为同样的问题消失不见。身背帆布制作的“九九式”背囊,背囊的两根帆布背带用一条帆布带子在前胸捆扎固定。因为是短距离奔袭,背囊上并未附属携带军毯、携行帐篷、饭盒、雨衣、防毒面具等,只在背囊上用帆布带子捆扎固定了一个“九八式”步兵锹。“九八式”圆锹锹头上有两个平行的小圆孔,圆孔的距离正好是两眼的瞳距,钢制的圆锹可在作战观察敌情时作为防护面部的盾牌。左肩斜背套有保温套的“昭五式”水壶,腰束武装带,战争初期日军的皮带是上等牛皮,末期为人造革,进到烧锅院里的日本兵,老兵腰里还是牛皮带,新兵则是人造革的。皮带上固定着“三〇式”弹药盒,装风镜的皮盒子和刺刀鞘。“三〇式”弹药盒由两个前盒和一个后盒组成,www.youxs.org,后盒装60发弹头为尖头的友坂步枪弹,后盒右侧还附带一个黑色的枪油壶。同样老兵的弹药盒是牛皮的,新兵是人造革的。根据日军作战操作标准,远距离射击时用后弹药盒里的尖头子弹,这是因为尖头弹头飞行轨迹稳定,打得远打得准;中距离用前右弹盒的圆头子弹,因为圆头弹头进入人体后易翻滚变形,能增加杀伤力;近距离才能用最顺手的前左弹盒的圆头友坂步枪弹。据说一个叫多贺长雄的军官因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中国军人而被日本天皇赐死。

日本士兵大都握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只有一个上等兵端了挺大正11年式轻机枪,还有一个伍长携带一具八九式50毫米口径掷弹筒,他腰带和背带的弹药包里装着供掷弹筒使用的榴弹,包括八九式高爆弹、九一式杀伤榴弹、烟雾弹、**以及能发出各种颜色的信号弹,一个拿三八大盖的一等兵是他的助手,这个一等兵除了携带自己的装备外,还额外携带两个内装各种榴弹的弹药包。相比日本人,保安队就有一挺轻机枪,剩下的都是步枪,士兵的装备也简单和简陋了很多。他们没有头盔和水壶,穿布制的黄棉军装,戴顶带护耳的棉军帽,打布绑腿,穿布棉鞋。身上十字交叉斜背一条帆布子弹带和一个装手榴弹包的背带,子弹带上有二十个弹包,每个弹包可装一个弹夹(五发子弹),手榴弹包里有四枚手榴弹。子弹带和手榴弹背带外扎条皮带,皮带上就挂了一个刺刀鞘,手拿从材料和制作工艺都差于三八大盖的汉阳造,汉阳造也上了刺刀。保安队的人进来后挨个在或死或伤的土匪身上收缴武器弹药,日本人则对宋老二躺在地上的手下一律补刀,无论死活,统统用刺刀往胸口戳,很快地上躺着的人全被杀死,只剩下了土匪头子宋老二。(注:汉阳造仿制德国1888式步枪,因主要在汉阳兵工厂生产,故称汉阳造。)

几个日本兵簇拥着一个腿微瘸的日军大尉从门口进来。大尉头戴做工用料皆上乘的军官野战帽,帽正中缀一颗日军的黄星帽徽,内穿九八式尉官冬装和马裤,脚穿黑色长筒皮靴,戴白手套。他没有穿新发的用料单薄做工粗糙的九八式大衣,而是穿了件暖和的带有可拆卸套头帽的老式双排扣九零式尉官黄呢大衣,新式军衔领章安装在大衣领子上。右肩分别斜背装有十三年式6x24望远镜的牛皮镜盒和牛皮图囊(即地图包,日军称图囊。),镜盒带收的很短,镜盒仅至左肋,以方便开启镜盒下方的图囊;左肩分别斜背内装南部十四式手枪的牛皮枪套(此枪被我抗日军民称为王八盒子)和做工精良包裹着棕绿色呢子套的军官用水壶,枪套位于水壶前方右手伸手可及的位置,便于快速取枪。腰扎牛皮带,皮带上固定着风镜盒、指北针盒和装有8mm十四年式手枪弹的牛皮弹药盒,左侧皮带上挂着牛皮军刀带,带子上悬挂一把九四式军刀。军刀握把装饰有用棕色绢丝编成的古朴菱形图案,刀把后飘荡着用八十四条蓝色和棕色绢丝编织成的漂亮穗带。他有三十一二岁,身材消瘦,个头在日本人中算是高个,没留胡子,一脸冷酷,眼睛冷漠的注视着惊恐万状的伙计和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与那些恐怖到极点,浑身颤抖不已的烧锅伙计相比,宋老二异常的平静,岔着两条伤腿坐在地上,后背倚在杉木杆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的望着满院狰狞的日本兵和咋咋呼呼的保安队员,仿佛他不是受伤被俘的囚徒,而是检阅台上检阅千军万马的将军。日军大尉见宋老二死到临头还如此之坦然,甚为惊讶,瘸着腿走过去,在离宋老二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凝着眉恶狠狠的逼视他。宋老二昂起头,也不错眼珠子的反瞪他,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郭中武担心宋老二随时会被激怒的日本军官杀掉。对视了几十秒钟后瘸腿大尉忽绷直了身子,“啪”,给宋老二行了个点头礼,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地,真正的军人!败地不慌,死地不怕,支那的勇士。”宋老二嘿嘿一笑:“我都让你连窝端了,还他妈真正的军人?丢人。”他中枪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喘了几口气又说:“老子是窝囊废,我桥头的暗哨连一枪都没放就叫你包了饺子,我……”说起暗哨,宋老二忽得想到了刘善道,又想起小六的话“……我都跟他交代好了,实在不行就开枪——”跟着想到刘善道拼命撺掇自己来西沟,到了桥头又说自己不能闻酒糟味,故意留下做暗哨,接着小六又上来拿酒……想着想着脑子里蹦出一个模糊又清晰的推测,他扭过头扯着喉咙冲门口高喊:“刘善道——你个杂碎——!给老子滚出来!”喊得力气过大,喊完累得连连喘气。

骂声过后,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后面穿保安队队服拿汉阳造步枪的是西沟炮楼的韩潮,前面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耳朵上包了条包裹伤口的红布,一脸的惊恐,正是刘善道。刘善道战战兢兢进到烧锅大院,望着满地已经凝固的暗红色的血和地上横七竖八咬牙瞪眼满是血污的尸体,脸吓得如同被刮过的骨头一样煞白。他哆哆嗦嗦站着,本以为脾气暴躁的大当家会对他破口大骂,没想到宋老二反笑了,只是虚弱的身体没能支持他大笑,断断续续笑了几声恨恨的说:“日他妈,真让我猜中了。”刘善道对他连连作揖:“大当家的不怨我!不怨我!我也是没一点法儿了。我赌钱欠了县城老八三百块大洋,没法儿才上山投了你。我走了后,老八隔三差五去俺家,说再不还钱就卖俺的房,卖俺老婆小孩,大当家的,你说说,我咋办?没法儿了,我是真没法儿了。”宋老二看眼刘善道,失血过多后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的说:“三百块,才三百块,你张口跟我要,我能不给你?”跟着自嘲的一笑:“那是,我最多给你三百,那有把我跟弟兄们卖给日本人合算?我的头值八百现大洋,弟兄们的一个一百,今儿个你一共能得——一千七百块大洋,嘿嘿,刘善道,**的发了。”说完已是累得喘息不止,血沫随着他嘴巴的张合从嘴角缓缓但不停的淌出。

刘善道一个劲作揖,不敢答话。宋老二嘿嘿笑了几声后又挣扎着骂:“日你妈,别作了,作得老子头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怨你,他妈的谁活着不是为了挣钱?老子拉队伍也是为了挣钱,我挣的大洋够给你发三回赏钱。可惜了了,我一死,这埋在地底下的五千多大洋就没人知道啦,他妈的,可惜了!”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咳完吐口嘴里的血沫,抬眼见面前的刘善道贪婪的咽着口水,鄙夷的看他一眼,努力支持住无力的身子说:“求你件事儿,办到了,这五千袁大头都给你——”刘善道两眼一亮,忙不迭的说:“办得到,办得到,大当家的你说,你说!”宋老二大喘几口气后瞪着刘善道骂:“瞧你那吊样,没出息,一说给钱,**屁股后头都是脸。听着,等老子死了,你买十口棺材,把我跟弟兄们埋了,那五千多块大洋就都是你的。要是你不买,白吞了我的钱,老子一变成鬼立马去找你,先掐死你爹,再掐死你娘、你老婆、你儿子,单留你一个,叫你活不成也死不了。”一口气说的话太多,说完累得宋老二倚着身后的杉木杆不停喘气,嘴角的血沫也流得更多更快。刘善道却被宋老二的描绘的恐怖情景吓得只哆嗦,在宋老二的喘息声中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当家的,你、你放心,俺一定埋,一定埋。”

宋老二长长叹口气:“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死了就得埋土里,可别跟那个汉奸少校一样,死了死了还叫狼吃得就剩下骨头。”宋老二说的少校是华北绥靖军(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队伍)驻保定第六集团司令部参谋处的一个参谋,前几天带了三个卫兵回山西老家探亲,被宋老二带人打了伏击,卫兵全被打死,少校参谋活捉,宋老二把少校剥光衣服绑在深山里。过几天去看时,心、肝、肺什么的早被狼拖走了,身上的皮肉被撕咬一光,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连五官也被啃噬干净,已经干涸的血凝结在模糊的头颅上,脸部的几个黑洞标示出眼、鼻子、嘴曾经待的具体位置。刘善道想起被狼撕咬的惨不忍睹的少校,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宋老二看眼刘善道微微喘息着嘿嘿一笑:“别怕,狼吃不了你,过来,我告你说东西埋在哪儿。”刘善道看眼日军大尉,见大尉冲他点点头,遂一步步走到宋老二身前,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站住。宋老二冷冷的说:“咋,你想叫一院的人都听见?”刘善道尴尬的笑笑,又往前走了一步,两眼有些害怕的注视着他。宋老二用眼睛左右看看自己受伤后软绵绵下垂的胳膊和还在往外渗血的腿,软着身子无力的嘲笑:“咋,我他妈的都成这样了你还怕?”刘善道赔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怕离太近碰了大当家的伤口,嘿嘿……”说着又往前走了大半步,几乎挨着宋老二,宋老二命令他:“耳朵过来,这可是五千多大洋,别他妈的叫人偷听。”刘善道赶紧弯下腰,把那只好耳朵往宋老二嘴巴上凑。“再近点。”宋老二又说。刘善道立即又把耳朵往前凑了凑。“啊!”刘善道突然发出一声惨嚎,准确的说是发出半声嚎叫,宋老二在他耳朵靠近自己嘴巴的瞬间,头往下一扭,使出全身的力气用牙齿狠狠咬住刘善道的咽喉,用的力气太大,一下咬破了他的气管,刘善道叫了半声,声音便在咬破的气管处泄露了出去。

山上饿极了的狼,遇到独行的路人会悄悄尾随其后,而后人立起来用前蹄拍打路人的肩膀,路人以为遇到了熟人,扭头观看,在他扭头的瞬间,狼张大嘴巴,“喀嚓”一口咬住人的脖子。狼扁长的嘴巴,长且锋利的牙齿,是咬断喉咙的最好工具,它们能麻利的割破气管、血管和神经系统,让人在一两秒钟内死掉。而人平平的毫无凸起的嘴巴,长时间啮食精细食物而退化为小且平的牙齿显然是不适合做咬啮喉咙这样的工作。宋老二虽用力撕咬着,但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他的喉管和血管彻底切断,痛苦万分的刘善道拼命挣扎着扭动着,无奈他的喉咙被宋老二的嘴巴牢牢的咬着,宋老二又忍着剧痛用两只受了重伤的胳膊死劲箍住他的身体,让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使得刘善道强健的四肢不能用上力,更不能把宋老二推开。

刘善道在宋老二短平牙齿的啮咬下垂死挣扎着,一步步走向死亡,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被狼一口咬死,而绝不痛苦的让宋老二一口短小的牙齿慢慢折磨他。几个日本兵想过去把刘善道救出来,被日军大尉制止了。终于刘善道停止了扭动,四肢软绵绵的垂了下去,宋老二怕他不死,并不松开,又过了会,确认他死了,才张口了嘴,刘善道的尸体随即倒在了宋老二的腿上。宋老二一嘴一脸都是血,倚在杉木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部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呸”“呸”几口,把残留在口腔内的皮肉、脆骨、血沫吐出来。接着试图把尸体挪开,无奈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只得由着刘善道的尸体压在自己腿上。

疲惫到极点的宋老二不停喘着粗气,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冷酷的看着自己腿上刘善道惨白的脸和还在冒着血水见骨露肉狼藉不堪的喉咙,边大口大口喘气边断断续续的骂:“傻,傻,傻B。”一会儿用力扭过头,看着日军大尉调侃道:“给,给你省了一……一千多大洋,咋,咋,咋谢我?”被说中心事的大尉脸颊不自然的**了下,接着以真诚的口吻说:“阁下,你的血地,快流完的干活,马上死啦死啦地,皇军医生地救你,你地明白?”宋老二勉强一笑:“要,要让医生救我?好,好,先谢……谢谢了,呵呵——”刚笑一声又低头连连咳嗽,大串大串的血沫随着咳喘喷涌而出,嘴角和下巴上满是黏黏的血沫,最终血沫都落在了他膝盖上死去的刘善道的尸体上。

大尉一摆手,招过一个佩戴曹长军衔的日军士官,这名曹长也佩戴军刀和南部十四式手枪以及指南针和望远镜等物,但这曹长的军刀和望远镜明显没有春田的高级。春田对他哇啦哇啦说了通日语,然后那个曹长用流利的中国话对宋老二说:“这是我们西沟警备所(即西沟炮楼)所长、大日本皇军春田吉太郎大尉,春田大尉说了,你的山上还有十六个人,你叫他们全部投降,皇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他们一投降,大尉马上让你做县保安队的少校大队长。你的血快流完了,要马上输血。答应了,大尉立即派汽车把你送到皇军在新乡的野战医院,给你输血,救你的命。否则……”停了下,曹长又冷冰冰的问:“答不答应?”

宋老二喘息着说:“答,答应,我,我有个……个条件?”春田脸上一喜:“条件?吆西,说。”宋老二又喘口气:“你来,来这儿,我……我跟你说。”春田看眼被咬破喉咙倒毙在宋老二膝盖上的刘善道,微有踌躇,站在原地没动。“咋?害,害,害怕了?”宋老二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冲春田说。春田咬咬牙,恶狠狠瞪他一眼,迈步就要过去,做翻译的曹长拦住他用日语说:“大尉阁下,不能去,这个支那人是个狡猾凶残的家伙,他会伤害你的。”春田看眼浑身流血、脸色惨白、口中血沫横流、哆哆嗦嗦不停喘气似乎连坐都坐不稳的宋老二,感到曹长的话严重伤了自己的尊严,骂道:“八嘎!”,甩手给他一个耳光,转身一瘸一跛的向宋老二走去。

春田在宋老二脚前站住,双手拄着他那把九四式军刀,用身前的这把刀作为缓冲,防止宋老二暴起伤人。拄好刀后,春田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宋老二说:“条件的,你说。”宋老二看眼如临大敌的春田,想发出一丝嘲笑,刚笑了一声,血沫便如泉涌样喷了出来,他痛苦的咬着牙,喉结艰难的上下移动了下,把血沫努力咽了回去,好半天缓过劲才缓慢的说:“我,我,我说,你……你,也是个,个,傻,B……”春田愣过之后被这句话激怒了,抽出军刀对他用力一挥,宋老二没了头的身体遂倒在刘善道的尸体上,两个人紧紧相叠,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而宋老二那颗满是血污滚落到地又沾染了尘土的脑壳上,满是对春田轻蔑和嘲弄的神情,微张着的带有血沫的嘴好象还在骂:“傻B”。

受欺骗、戏弄和侮辱后引发的愤怒彻底激起了春田的狂暴,他盯着宋老二的头颅静默了会儿,忽的扭转身,挥舞着手中的军刀,对站在北墙前的那排中国人歇斯底里的用日语咆哮:“射击!射击!”两排枪声过后,马婶、马婶的二女儿、小四儿、烧锅的六个伙计,几秒钟前还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已寂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曾经维持他们生命的鲜血通过无数个枪口飞速的流淌在他们身下那片上了冻的黄土地上,不久,黄土上会出现一片片暗褐色的冻结了的血块。春田瞪着血红的眼珠望着眼前这些死不瞑目的中国人,余怒未消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哇,哇。”刚刚被枪杀的尸体后响起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一声过后又是一声,而后哭声相连成片,变成撕心裂肺的嘶嚎。他是马婶二女儿的孩子,马婶一直抱着他,日本人开枪前,她把孩子放在自己身后的地上,临死前还特意用脚挡住他,生怕子弹伤到自己心爱的小外甥。

连续的哭闹还得不到亲人的抚慰,孩子烦躁起来,踢弹着把包裹自己的襁褓蹬开。穿裹着小棉衣的小胳膊小腿在寒风中无助的挠刨着,哭了半天的嗓子已开始嘶哑,一声声绝望的哭声极似小动物垂死前的嚎叫,叫人听后心生怜悯和疼爱。看着眼前哭泣踢弹的婴孩,春田脸上闪现出一丝冷酷的笑,他把军刀插入刀鞘,冲身边一个拿三八大盖的二等兵招招手,二等兵双手捧着三八式步枪恭敬的递给他。春田接过步枪,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左手握住三八大盖前护木,右手握着扳机后面向下倾斜的细木把,食指放在扳机前面,枪托抵住右肩,右腮紧贴护木,闭左眼,标尺、准星、弹动着四肢的孩子,三点成一线。春田静静的握着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准星里的孩子越来越清晰,他扣扳机的食指慢慢向后移动,孩子还在哭着弹动着……“那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你打他干啥?!”春田耳旁忽然响起一声恐怖里掺杂了巨大愤怒的吼叫,他吃了一惊,“啪”,枪声过后,哭声消失了,准星里的孩子安静的躺着,不再踢弹。

那声吼没能救下孩子,但惊了春田,使得他开枪后的动作没做好,步枪在子弹击发后产生的后坐力一下弹到了他的脸颊,只是三八式步枪的后坐力不大,枪托没能在春田的脸上弹出伤痕。“八嘎!”脸颊被后坐力击疼的春田恼怒的扭头,见发出吼声的竟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丽女人,恼怒随即慢慢消失,跟着一丝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嗯,吆西。”他狞笑一声把手里的三八大盖抛给二等兵,拖着残废的腿一瘸一跛围着郭中武和桃花转了好几圈。春田来到院子后注意力一直在宋老二身上,并没有仔细观察新媳妇桃花的容貌,现在才发现这个新娘异常的漂亮。虽然她涨红了脸,脸上混合了紧张、愤怒、恐怖和绝望,但天生的靓丽根本无法掩埋,特别是那双横直眉毛下的大眼睛,使她于柔弱里多了几分豪迈。桃花美丽的外貌和独特的韵味馋的瘸子春田贪婪的吞着口水,他望着桃花剧烈起伏的胸脯,和比自己还略高的凹凸婀娜的身姿,心里倏地升腾起强烈的占有欲。

春田眼珠转了几转,恶狠狠的说:“你丈夫地,抗日的干活,死啦死啦地。”桃花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血腥残酷的场面,连续几轮激溅着鲜血的惊悚杀戮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而刘善道被活活咬死、宋老二那颗滚落在地上血淋淋的人头和春田毫无人性的枪杀婴孩更是彻底压垮了她的神经。她梦魇一样喃喃道:“俺武哥没抗日,俺武哥没抗日……”春田脸上又换了一副和善的表情:“你地说出,烧酒的秘密,你丈夫地,杀头的没有,你地明白?”桃花傻痴痴的点头。“吆西。”春田笑着点点头,扭头观察院子,一眼看见了曲房,用手一指:“那里的说话。”桃花如同被巫师下了魔咒,一脸呆滞拖着麻木的身子一步一步朝曲房挪动。“不能去!桃花,回来!”郭中武喊着想阻止桃花,却被两个强壮的日本士兵牢牢的摁着,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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