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路面真不好啊，这大雪下了两三天了。”出租车师傅的寒暄把卫俊凇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揉了揉头，这几天的确精神太紧绷了。把手缩进羽绒服里，轻轻地擦了擦玻璃上的霜，这片熟悉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镇又开始浮上车窗。

天黑的早，路面积雪也厚，车和行人都在马路上滑蹭着慢行，在羽绒服擦出的圆圈中，红色的刹车灯在尾气中变成了一团团红色的雾。

这是卫俊凇生活了22年的小镇，每一条街道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变迁好像从未在这个北方小镇留下波澜和痕迹，和千万个华夏城市一样，这里的人们也都在自己的命运线上奋力地挣扎，用自己的拼搏和机遇挑战着命运的门槛，但是今天的卫俊凇可能又要被这个门槛拒之门外了。

适逢其会，电话铃声奏响，寒冷的天气都没能在手机屏幕的裂纹中留下潮气，鲜艳的色彩和银白色的屏幕裂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深吸一口气，卫俊凇接通了电话。

“儿子，考的咋样！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对吧。”英萍的嗓门透过扬声器极具穿透力，在这狭小的出租车里奋外清晰，余光里看到师傅有意无意的瞥向后视镜看着自己，卫俊凇忙调小了音量键。“还是那样吧，和去年一个感觉，今年的题更不顺手了。”他的目光飘向窗外，路边一个小女孩正一只手牵着她爸爸的手，另一只手和脸都埋向了她握着的烤红薯，红薯散发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向上盘旋……这场面在冬日里说不出来的温馨。

“诶呀，你不顺手别人不是也不顺手，一样的，别有压力，我儿子怎么说也是一个一本的大学生，研究生也没那么重要嘛，大不了再考第三次，我和你爸在家等你，给你做了酱牛肉，妈妈也不问你考试了嗷，早点回家！……老泰，牛肉炖好没啊？……”最后一句话声音慢慢变小，卫俊凇知道，他妈妈又忘记挂电话了，看了看手机，听着那边的温馨与舒适，他把头抵在了车窗上。

卫俊凇很想调动自己的情绪，以为自己会感动，温暖，幸福，平静一些，但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甚至连遗憾，心酸都未曾拥有。心里好像有些触动，更多的还是麻木，无奈，唯有与玻璃车窗相抵的位置，窗外的冰寒一直提醒着他，生活依旧在进行着，今年考完试的冬天，真冷啊……

卫俊凇的妈妈英萍是一个政府的办公室职员，爸爸卫泰则是局里一把手的司机，凭着沉默寡言办事利索逐渐深受信任，两个人自卫俊凇有印象起，就一直兢兢业业的奋斗，从一无所有到受人尊敬，虽然经济从未摆托过拮据，可生活在他们俩的烘托下，总是显得那么有奔头。

卫俊凇就在这样普通但充满爱与责任的家庭中，从小学到初中，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中挤进了重点高中，最后高考不上不下地进了个不错的一本。没有进入国内顶尖学府的金榜题名时，更没有不得已选择调剂的无奈落寞中。到而今二战考完研，一切都在平凡但有序地进行着，就和其他千千万万为未来奔波的莘莘学子一样，生活就像不停前进的车辘，永远都在四平八稳的旋转进行时。

一边想着，英萍已经又从那一大锅牛肉汤里夹出一块放在卫俊凇的碗里，瘦肉里的纹理带着透明的筋，包裹着棕褐色的香料，看的出来已经炖的软糯入味了：“别想太多了儿子，特意从下午就开始煮，你考完试就能吃上。”“嗯…。”又咬了一大口牛肉，汁水咸淡适中，

家的味道席卷进口腔中，大块的牛肉堵住了自己的嘴，卫俊凇也不知道怎么回应父母的期待和爱意，更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连续的两碗饭和嘴角的饭粒也在无不透露出他不太想说话。爸爸卫泰粗糙的茧手也覆上了卫俊凇地肩膀：“先吃饭儿子。”

窗外的大雪与强风猛刮着玻璃，发出轻轻的拍击声，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都大的多，卫俊凇也抬起头往窗台探了探目光。这匆忙的一瞥，注定终生难忘。

在暗夜雪花飞舞黑布一般的夜空，一个紫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不停地旋转，扫射着好像寻找些什么，巨大的瞳孔已经要侵占整个天空，瞳孔外围是怎样的震撼啊：燃烧着的金红色火焰在眼周处仿佛岩浆一般，金黑色的竖瞳里宛若黑洞，吸收着周围的质量，空气，时间，还有卫俊凇的注视。一颗冰蓝色的泪滴好像从瞳孔中流出，泪珠大的比拟远方的月亮，闷哼一声，卫俊凇口鼻同时划下血液，就这么倒在了餐桌旁……

卫俊凇在不停地挣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他踩在一个湖面上，空中尽是烟尘弥漫烧焦的味道，可脚底冻成冰的湖面和厚厚的积雪，

与远方大厦中不断喷射出的明火却又毫不冲突，供游客划湖观景的白天鹅船骑着卖票亭，甚至还有两个挂在树上，这个地方……卫俊凇应该是见过的，在旅游画册上，他一瞬间也没办法想起来这里是哪个城市，身处应该是湖中心公园，毗邻着市中心的cbd，如果没有这样的地狱之景，这里应该摩肩接踵的人群来赏冬吧。可自己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霎时间雪花仿佛静止不动，空气也在震动着哀鸣，不知远方还是近边传来的声音鸿钟般在卫俊凇的心灵响起：“醒……醒过来……醒醒。”声线极具穿透力又夹杂着回音绕梁不去。这时天空中多了一个明亮的尾焰，从远方天空划开一道裂缝，“这是，电影里的核弹头嘛……？”恐惧还没席卷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是刺白的闪亮，这幅末日图画也瞬间碎了一地……

酒精和药棉夹杂着的消毒水味儿先钻进了卫俊凇的鼻子，努力想睁开眼睛却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现在为您持续关注灾情播报，昨日夜间满北区冰雹灾害已造成17伤，目前还未发现失踪和死亡报告，昨夜的冰雹覆盖区域小，穿透力度大，历史从未有过这般的天气现象，调研组已入驻我们城市，请您持续关注……”电视的嘈杂声让卫俊凇慢慢聚拢了精神，“冰雹？是昨天我看到的吗，头好晕…”。听着英萍在旁边切水果的声音，鼻息中有感受到父亲的烟味儿，印象里高考后就没见过他在抽烟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这孩子承受的压力也挺大的了，刚考完试精神这么紧绷，看到同龄人都去了远方想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吧。”听到卫泰疲倦的话语，卫俊凇终于明白自己在医院里，可刚才的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现在他还心有余悸。“我也不求小凇能功成名就，其实也是我们能力不够，以他的绩点完全可以和陈程还有白凝去美国了，人家甚至愿意免去一半学费，诶……”英萍切水果的声音更加清脆，满是无奈的说道。“你手里的资源放一放吧，孩子他爹，别让小凇再去争那口郁气了，以他的学历和能力，守家待地也挺好了，虽然咱家大本领没有，在这小城市供吃供穿也绝无问题啊……说说话啊老头子。”唯有尼古丁火焰抚过卷曲的烟叶声格外清晰。

“阿姨是我，小程，方便进来吗？”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卫俊凇定了定精神，强打开了双眸，略微刺眼的灯光让他又瞬间眯了回去。“儿子你醒啦，正好看看谁来了！”说罢转身开门，脚步中都有了点儿轻快，心里想着“小程来了，小凇心情应该能缓解点儿，这孩子来的真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