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趁着最后的光亮下，士卒们正在搬运着尸体，收拢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武器，不乏有人看到自己的亲人，而失声痛哭之人，最后也是赶忙擦干脸上的泪水，撕下亲人身上的一丝布条，塞进自己的怀里。

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只有失去亲人的悲痛，获利的则是上位者，百姓的性命成为上位者的垫脚石，死去的士卒反而成为将领身上的功勋。

经历白天的厮杀的将领们，脱卸了盔甲，亲自安排好自己营地的防务后，便汇集起来，三俩成群的步入主帅的大帐篷里。

项理一言不发的坐在帅位上，盯着眼前飘忽不定的灯苗。

诸位千夫长，百户长，也没敢上前自讨没趣，老老实实的找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了下去。

项武昌领着三个少年，也跟着进来，在边上也安静的落座，他们是项理喊过来旁听的，这些日子，游大和李英加入步军，钟安则是去后勤那里，项武昌则是继续回到骑兵那里，担任斥候。

在大帐已经坐满之后，千夫长刘大壮，缓步走到项理一边，小声说道，“将军，人都到齐了，咱们可以开始啦。”

项理反应过来，脸色换上一副肃穆的表情，“壮子，汇报统计好的伤亡人数，要确切。”

刘大壮一拱手，再次站起，朝着诸位统领也是拱了拱手，“将军，诸位统领，我们白天这一场厮杀，士卒损失，两千八百多人，如今抛去正在后军治疗的伤员三千多人，我们还有两万四千多人。”

统领们的脸色瞬间都变得不怎么好，这场仗，谁知道还要打多久，他们损失的人太多啦，即使战绩再好，一举将营地再次推回刚开始驻扎的地方，可这每一步，都是将士们步步鲜血所铸。

项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瞪得通红，看着下面萎靡的众人，“怎么不说话了？你们看！我们不是又打回来了，那黄虎的损失比我们还重，我们怕什么？河东军就是敢打硬仗，苦仗，死仗！今晚喊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明日全军突击！就是死，也要看到青州城墙再死，我项理披甲与诸位一同拼杀，诸位与我皆可死，但，河东军的血性绝不能丢！”

诸位统领尽皆起身，拱手齐声喊道，“愿随将军赴死！”

第二日的早晨，因为步入寒冬，士卒们除了厚重的铠甲，里面也都穿上厚衣服，显得一个个壮得很，混到队列中的游大和李英，还朝自己脸上抹了把泥土，对于头一次上战场的二人，双手握紧手中的钢刀，竟然发现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们作为步兵，披甲执刀位于第三梯队，不算靠前，为的就是阻击对面的铁骑冲锋，彻底扰乱他们。

对面的起义军也随着太阳升起，出现在官军的眼前。依稀可以看见一名骑卒，立于万军阵前，想必就是黄虎。

突然想起一句话的游大，小声说道，“力敌势均，终相吞咀”

李英则转过头小声说道，“不用怕，有师兄在呢，男儿此时正是建功的好时机。”

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升起，寒气消散，沉寂不动的起义军率先发动了攻击。

起义军五万，加上两翼骑兵各是五千，总共六万的万岁军，身穿绿色甲胄，如成片茂密无比的树林，抬眼望去，皆是翠色。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河东军随之出动，淡蓝色的甲胄使得他们的阵势看上去仿佛与起义军大体相同。

这是两支实力堪堪抗衡却是风格迥异的大军：且不说起义军多是农户出身，擅使用的武器，风格迥异，用什么的都有，军列前排放上的长矛手，已经是找便全军才组建而成。河东军则是大戟横空，两翼骑兵却分散无比，他们的作用在于干扰敌阵和大胜后捕抓俘虏。

骤然之间，起义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起义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官军这边中军士卒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绿色甲胄的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绿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脸上透漏着凶狠的目光。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在这片大地上，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长戟与骑兵手中的长矛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这两支军队，都曾拥有让对方失败过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都有着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有的是活着，有的是复仇。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片大地。

那风中猎猎招展的‘项’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平原之上已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没有人理会，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战争，却依然持续。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

河东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

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

他们是这天底下最敢死战的军队，他们即使面对禹国豺狼的铁骑，依旧不会后退，只要铁戟在，那么铁林就会竖起，就不会倒下。

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

任何勇猛的士卒，都会在下一刻被数名士卒蜂拥持刃迎上，最终寡难敌众，饮恨而死。

“妈的！给老子滚下来”冲进来的骑卒，被一杆铁戟直接给扫下来，还没来的及翻身就被压上来的步卒给补掉。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这次大战，也似乎成了河东军多年来的最艰难之战。

太阳不断升高，温度的上升下，万岁军越来越多的士卒，竟然直接脱甲，赤膊上阵，个人的武勇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但是面对铁戟成林的河东军，双方开始陷入一场拉锯战。

游大在看到起义军铁骑冲进来的那一瞬间，犹如举矛穿胸，势不可挡，但河东军的大戟军依旧举矛如林，坦然迎上，这一幕让游大让他看呆了。

李英在一旁已经很快就适应战场的环境，他并非第一次见血，早在前两年，他就跟随家里的商车，在山间小道，一箭射杀一名山贼。

“你在愣神干什么呢！动手啊！娘妈的！”李英快步向前，踢倒妄图趁机摸到游大身边的贼军，手中钢刀，配合着多年练的炮拳，刀劈下去，直接破甲，震慑住周围的贼军不敢向前。

被呵斥到的游大好像也反应过来，烈马冲锋，手中钢刀随着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力，与那奔着面门而来的箭矢，碰撞下掀起一片花火。惊的周围士卒，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们不相信，只见游大竟然直接丢掉手中的钢刀，脚下大地竟然被踩出丝丝裂缝，双手开始起势，竟然形成阵阵气流划过，身边的李英也对身边的变化，感到震撼，早就听闻，世间武夫，多有自创的招式，感悟之时，仿佛天人合一，身边无人。

“哈哈哈哈哈，看好了，这是我李英的师弟。”大笑不停的李英，犹如疯魔一般，不惜身上的气力，挥洒出去的烈风，逼的想要围杀二人的贼军纷纷后退，贼军头领见状，忙喊后方弓兵，集中箭矢朝这二人射去，李英看着远处飞来的箭矢，“练炁士练炁求长生，而这武夫，只求登顶，山下之人抬头望去，只觉得，苍天在上。”

右手甩去，手中的钢刀，飞射的插进那名头领的胸膛，赤手空拳的李英，调动口中一点真炁，口中呢喃道，“降龙伏虎之力，不是天神，恰似神。”猛然一拳打在地面，无数沙石被震上空中，形成一道石壁，箭矢与石块碰撞，箭雨就这么被挡了下来。起义军手中长矛直接就对准这二人再次扎了过去，游大也在此时，睁开眼睛，手中拳法，猛然向前打去，不过直拳，却宛如八臂罗汉一样，残影堆积，形成一道拳林，“少年观阵，只见甲士面对铁骑凶猛，手中铁戟长林横空，不惧生死，心中有感，拳法一式，铁林！”

刺过来的长矛兵，只觉得眼前多出一片拳影，手中长矛便被震碎开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拳影又至，士卒纷纷被打飞出去，倒地不起。

李英直接给了游大一拳，笑骂道，“好小子，师兄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呢，可以啊，以前只在书中看到，武夫临意，感悟招式，没想到你小子今日也有此等造化啊。”

游大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只是临时看到，想着自己的拳头或许也能模仿出那种意境，谁知道就成了。”

“叫啥，这招叫啥。”游大看着比自己还兴奋的李英，“铁林”

“好名字啊，可以可以，回去教教我，帅的很嘞哈哈哈”

游大露出少年的腼腆，点点头。

“行了，少年郎，敌人又要来啦。”他们这一队的队官，也是一名老卒啦，刚才带人来救他们的就是这个中年人，跟着河东军，已经十几年啦，从少年到中年，后背满身的刀伤，都是他喝醉在军营里的谈资，底下的人都喜欢喊他老吹。

李英看着后撤的贼军，拔出地上的刀，转头问道“怎么了老吹，咱们这不是打赢啦。”

被这么个毛头小子，喊作老吹的中年人，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拿着袖子，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子，跟着你弟学学，少年郎最需要的就是稳重，在战场上更是如此，咱项将军把最勇猛的大戟军压阵在前，就是想要把贼军这三板斧给扛下来，然后冲上去，剁了黄虎的脑袋，可是你看现在呢？贼军的骑军已经冲开口子，却在这个时候把冲进来的人马再次回撤。”

李英好奇的说道，“可以啊老吹，那接下来，你说起义军会怎么做。”游大和周围的士卒，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老吹。

老吹拿刀指向几处山坡，“黄虎有一支怪胎骑兵，是他手下最凶的，但是你们现在看到了吗？我猜的没错的话，黄虎到现在没现身，就是在等这支骑兵的最后一击，项将军允许大戟军松开口子，就是为给大戟军保留体力，瞧好吧，这场大战就在于此。”话音未落，马蹄落地声音，就传到他们这里，高个的士卒，抬眼望去，西北处烟尘滚滚，刚才冲杀过来的骑卒，再次席卷过来，项理端坐在马上，眼睛看去，只有嘲讽，“吩咐下去，让大戟军避开这股骑兵，放他们进来，吩咐长矛手顶上去，给我围住这支骑兵。三线的步卒不要动，让这股骑兵随便搅，只需要限制在一个区域里就行。”

传令兵赶忙骑马跑去，身边的项武昌一脸不解，“二伯，咱们不应该吃掉这支骑兵吗？黄虎可能就在里面啊”

项理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盯着战场的变化，嘴巴微动说着，“忘了我说的？那黄虎不可以小觑，他现在把这支冲杀过又集结起来的骑兵派出来，为的估计就是迷惑我，既然他想要拖着，那就比比谁更有耐心吧，咱们河东的男儿最不怕死战，一些乡野村夫临时凑出来的军队，凑上些学过武的人，到底是拼不过战阵厮杀的，他们缺少最基本的配合，不过这黄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出这么一支军队，我想是有高人啊。”

项武昌听到这里，也说到，“之前听游大和李英说道，京东道的演武堂的总教官在黄虎那里，还帮助训练部队，想必这里面有他的功劳。”

项理这时候回过头说道，“可是姓林？”

“好像是姓林。”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再次把头转过去的项理，恢复刚才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那股子骑兵冲进他的军阵中。

这支还剩下不到五千人的骑兵，是万岁军最后的家当，在黄虎起义最初，作为以前给富商家养过马的人，就深知骑兵的重要，也听说过北边的禹国能连年大胜，都是依靠着骑兵，所以黄虎在稍有势力之后，就开始拿着手上到手的金银珠宝，去换马，经历过几次惨败之后，全部依靠着马队活了下来，后来更是有机缘得到林步峰这位才人，有他帮忙训练骑兵之后，那场百里穿插才能一战打掉了德郡的官兵，二战长途奔袭，围剿官兵的退路，让他们只能进城龟缩自保。

而现在领着这支军队的正是林步峰，黄虎得知他杀掉派出去的小头领后，不禁没有责怪他，反而大笑不止，说大丈夫当是杀伐果断，还说，老林就是缺少点血性，这样多好，起义军就应当是看谁不舒服，拔刀就要砍他脑袋，做什么事情都要询问，那不是官狗了，并且升林步峰为马队总骑官，总领所有骑兵，这场大战前半段，也就是河东军突然袭击，连拔营寨时，负责指挥的是黄虎的亲信，如今脑袋早就被挂在旗杆上啦，至于此战的指挥，正是这林步峰，他被黄虎临时委任为战前总指挥，而黄虎本人，则是跟着一个黑衣人，领着他的亲卫骑兵不知道踪影，给林步峰的命令，就是疲惫官军，干扰官军，彻底搅浑官军。

马背上的林步峰到此时还是不明白黄虎的意思，但是他知道黄虎是在等一个机会，所以他就是来创造这个机会的。

“诸位！杀官狗子！”

身边骑卒尽皆响应，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再次突入阵中，缺少大戟军这一层重要的防护，长矛兵在这空旷的平原之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手中的长矛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轻易的折断，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长矛兵被骑卒手中的长枪给扎成糖葫芦，想要上前协助他们的步兵士卒，被身边的统领大声的呵斥，游大和李英二人也想上前，也被队官老吹给按回去。

“你们这两个小子，可知道战场上不听号令者，斩！”

李英则是满眼的怒火，指着那处战场，老吹还是摇了摇头，“赶紧走，将军有他的道理，你们要知道，主帅永远都是最想赢得，而士卒只需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长矛兵那里得统领，已经在短短得半炷香得功夫，派来三波求援兵，要求将军派出一千步兵来支援战场，士卒手中得长矛面对这些骑兵太吃亏，全部都被项理勒令回去，不准再来。

这一次得求援兵，就跪在项理得马前，一句话也不说，项理也没有理会他，求援兵只好用脑袋磕头，“将军，你一定要给我，派点兄弟来啊，长矛兵这一些兄弟就要死光啦，那儿怕是几百步兵也行啊，求求将军了！”

项理还是面无表情得端坐在马上，本想开口的项武昌也被二伯的眼神给挡了回去，只好别过脸看向一边，却发现那边烟尘滚滚，似有骑兵出没。

“将军！黄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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