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下，你对于虚伪和坦诚有什么看法吗？”

少女显然没想到洛特会反问自己，更没想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禁有些愣住，不过还是在眉眼间露出思索的神色，显然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虚伪和坦诚？”

“对，没错。”

少女轻轻挠了挠自己的眉心，在头顶昏黄吊灯光芒地映衬下流露出与瞳色不相符的浅淡银灰光泽，失去了那顶贝雷帽，达希的样子更偏向于可爱的少女而不是那个第一眼看到的假小子。

或许应该告诉达希，让她以后少戴帽子。

终于，她开口了：“我认为很多词汇在词义上已经天然说明了一切，虚伪是不好的词，代表着欺骗、坦诚的对立面；真诚是好的，它是敞开心扉，是纯粹的。”

洛特皱着眉毛，用尾指轻轻挠着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听到了些不可思议的回答：

“是的，很多时候你的话都是正确的。”

“很多时候？”

“是的，很多时候。”

“那在什么时候不是呢？”

洛特的眉毛越皱越深，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又像是一直牵挂的事突然尘埃落定：“有很多啊，比如善意的谎言，比如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恶。”

“善意的谎言？赤裸裸的恶？”她用手捋了捋自己脑后的长发，银灰色的亮面很引人注目。

“艾伯特夫人委托我的任务是调查她的丈夫是否在红色蜡烛里另寻新欢，而一个男人想要名正言顺地进入红色蜡烛除了顾客身份还有其他方法吗？强闯吗？”

“这是适当的技巧，适当的生存技巧。”

“当我以一位顾客的身份进入了艾伯特先生同一楼层的房间，事实上，我就是一个顾客，我付了相应的金钱，这就是我相应的权利。”

她有些困扰地歪了歪头，显然洛特的理论有些将她绕晕了：“等一下，等一下，哥哥，你是想说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吗？以顾客的名义行调查之实？”

“不不不，我想说的是，当哥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需要一个谎言，一个小小的谎言，去向自己的妹妹隐瞒掉一些不必要存在的事实，让她少接触一点她不应该接触的东西。”

“这并不算得上虚伪，不是吗？”

少女沉默了许久，默默厘清里面的逻辑，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面上的困惑越加减少，直到最后，她坚定眼神：

“或许你说的对，但这并不能掩饰你欺骗的本质，正如我所说，有些东西天然存在便被下了定义。”

“那欺骗的本质是什么？虚伪吗？”

“当...不，这？”

少女意识到如果对于这个问题给出一个正面的回答就会立刻陷入一个逻辑陷阱，因为她之前阐述的正是“虚伪的本质是欺骗”，如果再承认“欺骗的本质是虚伪”的话，就会进入自己证明自己的尴尬境地。

但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什么好的回答...

看着她脸上刚刚褪去的迷茫表情再度出现，洛特禁不住心里暗笑，个人辩证思维的产生本就是在无尽困惑中缓缓出现，或许没有他的影响许多年后她也会意识到这一点，而他只是略微加速了这个进程。

“好吧，我来这不是想和你争辩的。”

最后她沮丧地流露出认输的表情，来时的目的打破了现阶段的迷茫，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必须承认你说得或许有一定道理，但是你不能否认的一点，你在避开重点，你是不想告诉我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软糯的声音即使是质问的内容依旧有些让人生不起气来。

洛特这时再度长出一口气，看向一侧，自己东扯西扯那么久拖延时间的目的终于达成，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弧度，柔和的面容因为微笑而带上温暖色彩。

当然，他更愿意把这种东西理解为沉着冷静，把自己看成胸有成竹的绅士。

他看着她的头发轻轻开口，字字清晰，不快不慢：

“女士，我想你误解了一些东西，我是想告诉你，未经允许贸然闯入他人的梦境并且伪装成别人的亲人，这是一件很不真诚、很冒昧的事。”

“啊？！”

女人一直保持的温柔嘴角即使是在极度震惊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不过微缩的瞳孔依旧反应了她的并不平静的内心，她迅速调整状态开口说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女士，你的漏洞有很多。”

事实正是如此，眼前的少女虽然将外表伪装得和达希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还是露出了很多破绽，比如和达希不符的温柔语气，银白色的发面光泽，以及最后几乎是站在第三视角而不是当事人的说话方式等等。

而这一切都

要从那盘难吃的蔬菜说起，他对此依旧心怀怨念并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觉。

“不应该啊，我的所有破绽在你眼里都应该被梦境里自带的逻辑自动修复才对，你怎么会意识到呢？”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将这个意外抛之脑后：“那好吧，既然你发现了，那么我正式通知你：

洛特·格里菲斯先生，你目前涉及外神侵染事件，我，伊文思·罗德将按照《旧神会议》条例代表黑夜与梦境教会对你进行审问。”

外神、侵染、旧神会议、黑夜与梦境教会，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从眼前少女的嘴里蹦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

神，危险又强大的生物？

但这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时间，因为他注意到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周围一楼的场景，长桌、沙发像破碎的镜片一点点破裂开来，露出镜面之下的深邃黑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眼前的少女，脸上、头发......一切伪装成达希的东西丢在一点点破碎，细密的裂纹碎裂成极微小光点露出内里的真容。

“格里菲斯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上一秒还是少女的模样，眨眼的功夫摇身一变就从泡沫般的碎裂光斑中变成了银灰过耳短发的女人模样。

他观察着这个女人，突然想起那本黑色笔记本，如果前身见到这个女人会不会写上：

黑夜与梦境教会的伊文思女士，-她有着一头过耳短发，说话和长相都很温柔，眉眼爱笑，或许会是我喜欢的类型。

想到这他不禁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与之前一般，少女看似质问的内容被温柔的语气摧毁得荡然无存，她意识到这一点，加快了周围环境的碎裂程度，转眼的功夫一楼环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致深沉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

他抬头望去，夸张的吊高让他有些分不清屋顶离自己有多远，但是尖顶的特征还是能看得出来，深邃、空旷，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孤独的奇怪感觉，破碎的光线从尖顶的两扇方窗不情不愿地流淌下来，醒目的光柱直直投射到他面前形成一道光斑。

这是一个类似于哥特教堂式的建筑！

而另一个光柱将伊文思笼罩在内，将她映衬得神圣不可侵犯，仿佛天然站在善良、真诚等等正面词汇的立场。

他观察着除了自己与伊文思之外，周围深邃的黑暗，这样漆黑、空旷、孤独的场景与面前的伊文思对比起来很容易引起人内心的情绪并把它放大，这种共鸣确实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确实是一个忏悔、审问的好地方，他心里暗暗想着。

看着镇定自若的洛特，伊文思反问：“你不害怕吗？”

确实，他的反应不像是第一次接触教会人员、接触超凡力量的样子。

洛特微微一笑：“不，我不害怕。”

他看向黑漆漆的一侧，那里，他等待、准备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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