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蜿蜒难行,按照大致方位,陆迟下车后,还步行寻找了许久。
车是找赵今辞借的那辆桑塔纳,他也提过想要凑热闹同行,不过被陆迟严词拒绝了。
根据张令口中信息,那是一个隐于深山中的小村落,没有名字,位置极其偏僻。
身为从小长大的乌城人,陆迟却对这么个小地方毫无印象。
翻过重峦叠嶂,踏过横峰侧岭,驻足远远望去。
天色渐沉,坐落于山顶悬崖之上的小村落,篝火燃起,驱散了一切黑暗。
粗看之下,人烟气息缭绕,尽显隐居山野间的平和景象。
当走近看,村口立着一堵石墙,经长年风雨洗刷之下,斑驳陆离,无不彰显着年代久远。
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礼记》与《周礼》的几段话,无疑反映着当地居民的固有思想。
手指缓缓抚过妇德、妇言等繁体字......陆迟眉头不自觉皱起。
不等思绪飘远,扭头望去,在小河边,有一位看上去花甲之年的老奶奶正在洗衣。
老人像极了提线木偶,连陆迟走到她身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陆迟本着礼貌态度,先向老人问好,随后询问起这里是何地。
闻声回头看了眼,老人像是完全没听懂,又转过头继续洗衣服。
应该是当地人听不懂普通话,拥有一套独特的方言体系。
陆迟对此没强求,对于眼下情况也只能借宿一晚,准备先入村看看,忽地不经意余光一瞥。
崖边圆月高悬,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对月光,手里捧着本书,看不清容貌。
天色晦暗,两人目光一触即离。
恰逢此时,天空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平添一份别样意境。
陆迟愣了瞬,正想上前,忽从身后传来大片脚步声。
一大群人从村里跑出,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女孩,神色恐慌至极,好似身后追赶着无穷无尽的恶魔。
追赶方以知命之年的老人居多,许是女孩心理压力太大,还没跑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等后来人赶上,排着队挨个给她一巴掌,下手没个轻重,皮肤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女孩哭丧着脸,不愿低头,浑身仍带着股不认命的韧劲。
看得出村里人并不是首次经历这种事,很团结的叽里呱啦起来,似乎在交流如何惩戒不听话的新人。
讨论声此起彼伏,从地狱而来。
陆迟站在人群最后面,静静看着。
因交流有碍,他分辨不出眼前状况。
很快,由一位最年长的老人拍板定下,人们押着女孩陆陆续续回村。
当经过陆迟时,众人这才发现多出来一位外来者。
黑夜中,数不清的眼睛聚焦于陆迟身上。
又是一阵听不懂的加密交流,不过语气平白无故多出一丝慌乱。
女孩明显也看见了陆迟,以为有了希望,竟挣脱掉束缚,跑到陆迟跟前。
双手并用,言辞恳切。
很遗憾,还是听不懂。
与其他人也是同一种方言,唯一的不同,口音更加熟悉。
一位有话语权的老人来到陆迟身前,说了些什么,鞠了一躬,随后绕着陆迟返回村子。
像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应该会极度排外。
但又有些不对劲,看见陆迟这面生的外来人,人们竟是一副谈虎色变的惊恐表情。
陆迟对此陷入了沉思。
即便他自认语言天赋不错,一时也难以听懂当地人的奇怪方言。
听感汉字无疑,组合起来却极为别扭,按正常思维串联起来无法理解其含义,但以悦耳动听为主,从这一点上倒是意外的熟悉。
不过凭村口那堵石墙,饱经风雨已有些年代,意味着村里曾经也有文化,至于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已经无从考究。
可不管怎样,眼下语言不通已成定局,要想获取信息必须先解决这道难题。
走进村子,整体占地不大,随处可见的茅草屋异常简陋,每家每户的空地前都有草垛,用以生活做饭,像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自然没有天然气。
当经过一家住户,屋内没点蜡烛,漆黑一片,依稀可见门前两道身影。
原来是老人在给老伴梳头发,不时从嘴里冒出几句疑问。
应该是一对饱经风霜的老伴,看得出感情很好,十分难能可贵。
不过女方气色不好,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目光呆滞,神情涣散。
应该是没得到明确的回答,老头立马上演了一场川剧变脸,表情疼爱瞬间化作愤怒,随手抄起一块砖头就往女人头上砸去。
头上冒血,女人没有躲,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陆迟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联想到村口那一幕,眉头皱起。
雨势渐急,当务之急是要找寻一处净土。
良久,他伫立于雨幕中,眼神很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身后忽有电光闪过,大雨奔赴,眨眼倾盆。
“雨太大,会着凉哦。”
如春雨抚过耳畔,珠圆玉润。
听多了方言,突然冒出这么标准的普通话。
陆迟应声回头,愣住了。
有一幅画,从雨中款款走来。
女人撑着一把黑伞,头发扎起束在脑后,一身很普通的农家打扮,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书卷气,浑然天成的恬静。
面容不施粉黛,出尘脱俗,看上去应是三十左右的年纪。
难以想象,这种地方竟会孕育出天仙般的人儿。
只一眼,从陆迟心底莫名冒出一道念头,这个女人不应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法外之地。”
黎书温柔一笑,字正腔圆。
......
“先前那男人问女人,爱不爱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女人说,不愿意。”
从年龄上判断,女人在这里扎根已久,即便状态有些神志不清,仍坚守本心的摇头。
有了向导,陆迟跟随黎书步伐,逛了一遍村子。
穷乡僻壤荒芜凋敝,目之所及尽是鬼哭狼嚎。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民风野蛮,贫穷偏僻,缺乏文化,法律意识更是淡薄。
“你在村口看见那一幕,女孩刚来不久,惩罚是关猪笼。”
近乎全村动员抓捕,神色自始至终只有习以为常,仿佛只是家常便饭。
整个村的媳妇都是买的,且是赖以生存的工具,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自然会无比团结。
人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方式,将其视为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似猜到陆迟在想什么,黎书接着说,“这种情况算好的,有些挑断手筋脚筋,当猪养着。”
“她们......就没有反抗过?”
“没用。”
她们尝试挣扎,求村民,求同样遭遇的姐妹,反复求救,反复被殴打。
最后才绝望的发现,所有人都身陷漩涡。
年复一年,渐渐麻木,有的被迫接受命运,有的精神失常分不清日夜。
丧尽天良的行径,在这个思想贫瘠的地方,却成为一种畸形的常态。
当黑颠倒了白,就会演变为一种新的文化习俗,良知泯灭,人权物化,成为心照不宣的规则。
据黎书所说,早期也不乏像她这样的,有文化的女孩。
但多年困境下来,身心摧残,不仅思想上被洗脑腐蚀,就连语言方面也逐渐被同化。
听到最后,陆迟沉默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压抑,堆积于胸前散不尽。
难怪地狱空荡荡。
......
屋外大雨,屋内小雨,这就是生存环境最好的写照。
当陆迟来到黎书家中,家徒四壁要比这富饶。
因环境恶劣,条件限制,屋内没有任何像样的生活用品,屋顶漏雨只能用上一些胶纸填补,墙上全是洞,几块木板支起便是床,没有被子只有几件破旧衣物。
“难道没人管?”
即便位置偏僻,离最近的派出所也很远,但总有机会往外报信。
黎书没急着回答,拿出唯一的竹编座椅给陆迟坐,又拿干净帕子反复擦了个遍。
“你可以说有人玩忽职守,但实际上,解救情况真的很难。”
前些年,民警来过很多次,接到消息来村里调查。
一问所谓的丈夫,说是自愿嫁过来,还有精神问题,又问村里其他人,不外如是。
全村人都围着,盯着,就算明知有问题,但没证据,如何定罪,又能做些什么?
站在民警的角度,当然不可能硬抢,也不可能与村民起冲突。
是,可以选择一意孤行,但那意味着全村人都脱不了干系,那不是一个普通民警能够承担的,与良心道德无关。
也开展过很多次救援行动,最终无果,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开着车,差点就将一位妇女解救出去。
“村里人对此很有经验,就以人墙挡在车前。”
陆迟沉默了。
长年累月身心折磨,导致被拐人精神失常,取证困难,再加上有了孩子牵挂等等情理因素。
“也有侥幸逃出去的,但她们无法意识到,将会面对更多。”
这句话不难理解,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非人生活,让她们早已与外界彻底脱节。
即便有幸逃出魔窟,又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打回原形。
最好的情况是被社会所理解,仍需顶着莫大压力浑浑噩噩的过上一辈子。
“那你......”
差点都快忘了,眼前也是一位活生生的受害人。
黎书很坦然,直言买自己的那位前些年就已去世。
三言两语,岂能概括悲惨遭遇。
即便如此,眼前女子竟能保留如此豁达心态。
行走在这鬼怪横行的人间地狱,需要秉持着多么强大的信念,才能坚不可摧,不畏风霜弥漫,不惧岁月漫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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