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惨淡。

别管是不是豪华大巴,往常比赛完，铁中的大巴车都是热闹喧嚣的。

队员们叽叽喳喳的谈论着各种话题，叫着要吃好吃的。

这一次,则几乎没有人说话，哪怕校领导说清大家吃那一家大名鼎鼎的烤鸭,也没有得到多么热烈的反馈。

一些球员闭着眼,一些球员暗自流泪，还有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不是王一静，虽然王小公主现在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但她没有发出声音。

——哭是没有用的。

但她现在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却控制不住泪水。

哭出来的，是黄素梅。

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也不是很强的女生，此时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贾可可小声的劝着她：“你、你别哭了，要不,我、我也要忍不住了……”

她这么说着,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意，周围的抽泣声猛地大增,贾可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对不起……”黄素梅尽力忍耐,可还是忍不住，“我只是、只是想着这是咱们最后一场比赛……”

……

…………

在黄素梅说出那一句后片刻安静,然后,几乎所有人都哭了出来。

早先她们难受，大多还是因为输了比赛。

一步之遥！

早先她们对全国大赛充满了憧憬，而真正来了，又觉得，好像……和省赛也没什么区别？

场地也没有更高级,两边也没有更多的观众……嗯，真说起来，倒是她们同永城比的那一场，更有排场。

虽然那是永城的啦啦队吧，人却是最多的。

但是一场场下来，她们就想到决赛上去看看了。

也许，场地啊教练啊，还是没什么区别，但，风景应该有所不同吧！

想一想都要不一样。

而现在，她们走不下去了。

早先觉得好像无所谓的事情，现在就是弥足珍贵。

而当黄素梅那一句话说出来，她们才突然意识到，这场比赛结束，还不只是走不下去那么简单！

高一、高二也许还有机会，高的她们，是已经结束了。

樊佳佳本来是一直闭目养神，装作不在乎的，这一会儿也忍不住大哭，旁边的苏莉也哭，樊佳佳瞪着她：“你哭什么！”

“你管我！”苏莉也瞪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樊佳佳咬着牙：“你才高一！”

“你高了！”

樊佳佳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升胸膛，是的是的，她高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高了！她们的高中比赛结束了，她们的高中足球就结束到这里了！她们……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那边苏莉就一把抱住了她……

校领导一脸尴尬，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实话实说，他有点遗憾，但又觉得挺好了。

全国第四啊！别说他们这种再其他方面连全市第四都拿不到的学校了，就算让他们市最好的高中来，有哪个方面能拿到全国的第四吗？

所以他现在完全无法体会到队员们的悲伤——这个成绩，哪怕学校要收走一部分指标，也几乎能保证所有主力球员都有学上了啊！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他向倪教练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脸色冷峻，嘴边的话就吞了下去，再去看王昊，就见他也两眼泛红，顿时一僵，揉了揉鼻子，低下了头——这不管心中怎么想，形势上，总要和大家保持一致。

大家没有哭太长时间，就慢慢停住了——她们中的大多人都不习惯哭泣，待所有声音都停了后，倪教练开口：“其实，我觉得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场比赛做的很好，这一次全国大赛做的很好，省赛以来，也做得很好了。”

没有人说话。

“当然，会有遗憾，会有做得还不够的地方，但是，你们自己想想，如果重新来过，你们还能做得更好吗？”

早先倪教练说这话的时候，众人心中一方面得到了安慰，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她们，本来都有机会做的更多的，

但倪教练这一问，又把她们问住了。

能做得更好吗？

这话就是让王一静回答，也有些茫然，如果她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去，那当然是能做得更好的，她能更有效的利用时间，能……最最起码，多刷一次任务，多攒出一个自由点，那么她就可以用这一点加圆月弯刀，也可以来增强自己的体质，这两点，不管哪一个改变了，那一球，应该都进了！

可是，如果不带这个记忆，只是单纯的回去，她能做的更好吗？

“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倪教练又说了一遍，“如果有什么遗憾，那么，记住现在的感受，在以后，做的更好！”

一干球员，重重的点了下头。

“还有，黄素梅你错了。”

黄素梅顶着两个哭肿的眼泡一脸诧异，倪教练一笑：“我们现在只是不能进决赛了。”

“啊？”

黄素梅还有些不能理解，旁边的贾可可已经先反应过来了：“还要争第啊！”

车厢中众人精神一振，从名次上来说第第四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但想到大家还能在一起比赛，就又都来了精神。

“咱们一定要拿到第！”

“一定！”

众人一起举拳，王一静靠近张盛，趴在她耳朵边，小声的、很小声的开口：“队长……你脚没事吧？”

张盛斜了她一眼，王一静瞪大眼看她，张盛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那到底有没有事啊……”

“不会有事的！”

现在就是张盛也不能打包票，倪教练凭经验来看是没有事，王昊学的是运动伤害，根据他的专业知识来判断，也是没有事，但到底没有上仪器，所以还要回去到医院看看才能确定。之所以要回去，是他们早先同帝都的裁判交流了一番做的决定。

小诊所也是没有仪器的，而大医院，不见得今天能排上队，再看张盛这也不是太严重的伤，还不如回汴东查看。

铁中一干球员在车上哭的稀里哗啦，但回到汴东还是受到了英雄般的接待，铁中校长特意在周一大会上夸奖了她们的成绩，日报、省报都有报道，学校内部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些队员们并不是太关注，不是她们不喜欢，而是另一件事更让她们挂心——张盛和王一静的伤。

王一静觉得自己是没事的，但她总摸自己的右腿，就被张盛发现了，再一问情况，立刻让她跟着一起去检查，王家夫妻对这事也非常在意，王文博不在家，徐赛赛立刻赶了过来。

检查的结果就是基本还好。

王一静和张盛都没有什么大事，张盛就是扭伤，下面一段时间静养就是，王一静则是连养都不用怎么养，用医生的话来说她当时应该就是太累了，此外就是天气原因。其实张盛会扭伤，也有这两方面的原因。如果他们上一场不是和帝都四中拼的太凶，和雾都八中的这场比赛也不至于踢成这样。

徐赛赛知道宝贝女儿这么累，那是心疼得不得了，又一次同王一静说起了放弃。

王一静当然是不会放弃的，徐赛赛免不了又在电话里同王文博说这个事。

王文博本来也不是太在意，他对女儿学什么要什么一向就不是太在意，小女孩家，高兴就好。虽然踢球这个事不像女孩家应该做的事，但既然女儿喜欢，那就干呗。

“不是你说的那样，往常她踢也就踢了，可你看，这次就几乎受伤了……她那个队友，要养两个星期呢，这还是轻伤！严重了都有可能骨折！”

“那你不是也说不通嘛……你说不通，我也说不通，要不你找恒恒试试？他们兄妹更好说话。”

徐赛赛又找到了王一恒，王一恒早先也是反对王一静踢球的，不过在省赛跟下来后就不一样了，看了整个国庆的比赛，更是支持，不过徐赛赛也有话：“以前不知道踢球这么危险啊！不是不知道，主要是没想到她们小女孩家也能踢的这么凶，你妹妹再踢下去，难保不受伤！”

王一恒应了一声。

“恒恒？”

“不是啊，妈，就是……受伤又怎么了？我早先打篮球不也受过伤吗？你和爸爸也没说过什么啊。”

“你妹妹和你能一样？她是女孩啊！”

王一恒没有说话。

“恒恒？”

“……妈，我觉得你们对妹妹……不太好，不，我不是说你们对她不好，而是说你们这种方式，好像不太好，我一时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不好，但……但我不会劝的，我觉得妹妹现在挺好，她在这上面有天赋，那就要好好干下去！”

他这话一说完，那边徐赛赛的声音就拔高了。徐赛赛这一次是真被气着了，她自诩对两个孩子都尽心尽力。早先孩子还小的时候，一日餐，来回接送，作业辅导，全部都是她。对大的她严格要求，小的极尽宠爱。现在大的考上了名牌大学，小的虽然学习不太好，但在这之前也是乖巧听话，站出来谁都要说是好女孩，现在还落个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真说起来，她还有些偏心小的呢！

她想着王一静早晚是要嫁出去的，虽然时代不一样了，媳妇的日子也不像过去那么艰难，可和男人还是不一样。就想着让她在做姑娘的时候尽量活泛。她愿意学什么就去学，不愿意就不学。想要什么都给她买。几百块钱的美容卡她自己用都要想一想，却愿意花这个钱去给女儿买衣服！怎么不好了？

她一连串的说着，王一恒没有还嘴之力。

其实过去他从不会觉得自家父母对王一静不好，甚至在小的时候还觉得父母偏心妹妹。

凭什么妹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凭什么妹妹就可以不考虑成绩？

凭什么犯了同样的错，妹妹就不用挨骂？甚至哭两下还会被安慰？

当然，随着他慢慢长大，这些想法也减减少了。毕竟他父母对他也不错，而且，妹妹真的很可爱。

不过在王一静踢球这个问题上，他开始觉得不太对了。虽然最初他也觉得女孩子踢什么球啊，可慢慢也改变观念了，而在父母那里呢，他们是不再阻拦，但并不是觉得王一静踢球好，更是一种，你喜欢那就踢吧的感觉。

铁中进了全国大赛他很兴奋，可他的父母……就是一种高兴，他不是说这种高兴是错，但这不由得让他想到有一年他们篮球队在汴东市取得名次时的场景。

他不过在市里拿到了成绩，他的父母就开始畅想他在篮球上的发展，而王一静都进了全国大赛了，他父母好像也没想过她能在足球上有什么发展？

是，女足的发展前景的确不是太好，可，还有世界大赛！还能到国外踢球！他父母怎么就能不想呢？他都想啊！

他父母重男轻女？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自动掐灭了，因为一直以来，父母都对妹妹很好，几乎就是无条件的满足，这怎么能是重男轻女呢？

他想不通，在同李昆聊天的时候，就把这事说了。

李昆和他不一个大学，连所在的城市都不一样，但他们初中高中都在一起，还是同一个篮球队的，关系不是一般的铁，现在也不时的会在企鹅上聊上两句。他把这些话打过去，李昆很长时间没有回应，他还以为是自己掉线了，正要再发表情，李昆的电话打过来了。

“你那边是不是没网了？”王一恒道。

“不是，就是觉得这话要在电话里给你说……其实应该是当面说的……嗯，其实我不该说的。”李昆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你小子，绕什么，快说！”

“就是刚才你说那问题，你们家现在是条件好，要是条件不好，你觉得你和你妹妹，谁能上学？”

我！

这个答案王一恒连想都没想就知道了，随即，全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