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的“窃窃私语”不时传到台上来，听得陈纪脸皮一阵抽搐，忍不住对陆泽低声道：

“陆兄，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万一不像你说的那般，你我三人可就成了书院笑柄了。”

于晋也仰起头满怀希冀地看着陆泽的背影。

他早已开蒙，六识较比旁人更加敏锐，对台下的议论声也听得更为真切，早就想掩面而走了。

陆泽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

“你们要走便走，只是那日在一品茶楼的帐我就不管了，让店家找你们结吧。”

陈纪和于晋同时身体一僵。

陈纪直起腰奋声道：

“于贤弟，打起精神来，看你我三人扬名京都，就在今日！”

于晋：……

真是羞耻啊！谁知道当时那一桌小茶点，竟然要十五枚银贝。

若不是人穷气短，我堂堂开蒙学子，岂能任由陆泽摆布？

于晋手扣琴弦，心中愤懑不已，暗自发誓：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若我今后再吃姓陆的一口茶点，我名字就倒着写。

见三人在议论声中岿然不动，台下的学子越聚越多，终于惊动了书院座师。

曾夫子途经此地，见众人对着高台指指点点，不满地问道：

“你等在此聚集，所为何事？今天的先师语录可诵读了吗？”

众人回头一看，登时雅雀无声。一名学子躬身道：

“曾夫子，非是我等有意懈怠，只是见陆泽等人在高台之上执萧摆琴，不知弄什么玄虚，这才想要一看究竟。”

“哦？陆泽？莫非又有新诗作问世？”

曾夫子闻听这个名字，不禁眉头一跳，连忙仰头看去，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众学子面面相觑，见座师都看起了热闹，谁还想回去读书。

于是，台下的人越聚越多……

陈纪和于晋眼看着不断增大规模的吃瓜群众，又看看傲立风中纹丝不动的陆泽，不由得心下佩服：

这陆泽的养气功夫，确实要胜过我二人一筹。居然还能如此不动声色，佩服佩服。

陆泽闭目静思，听着台下渐渐鼎沸的人声，缓缓张开双眼，当时就吓了一跳。

卧槽，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怕不得有上百号。

赶紧的吧，别一会把祭酒那老玻璃招来就麻烦了。

于是陆泽清咳一声，背在身后的双手打出了暗号。

陈纪和于晋精神一振：总算要开始了！

只见他二人琴起萧动，一段悠扬清越的曲声勃然而兴。

“哎？怎么还吹奏上了？莫非他们是来卖艺的？”

“就是啊，还弹的是《凤求凰》，不知有何用意？“

曾大夫低吼一声：

“噤声！没看陆泽要吟诗了吗！“

众学子：……

什么玩意？陆泽要吟诗了？

他有那个功能吗？

可座师都这么说了，谁敢吱声？

场面登时为之一肃。

陆泽在琴萧合奏中轻踏节拍，恰到好处地漫声吟唱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诗词如同一道电流般，击中了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一幅少年慕艾少女，深情款款，渴望得到对方回应的画面在众人心中流淌而过。

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单纯的触动了？

情之一物，最是动人。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段难以言喻的过往。

有人想起了家中的发妻。

有人怀念起少时的初遇。

有人惦记着府中的侍女。

有人意吟着青楼的名妓。

……

陆泽一连吟唱了三遍，才缓缓收住尾声。

曾夫子闭着眼睛捋着胡须，听得如痴如醉。闻得尾声已尽后才睁开双眼，朗声问

道：“陆泽，此诗以何为名，又有什么典故啊？”

又是一个好捧哏！

陆泽心里给曾夫子点了个赞，在台上拱手行了一礼才开口道：

“此诗与曲名一样，同为《凤求凰》，乃是学生新作。至于出处嘛，则是学生得知一桩人间佳话后，才有感而发的。“

众学子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惊讶道：

“天哪，如此荡气回肠的佳作，竟然是陆泽所作？”

“这首《凤求凰》有曲无词，今日终得以曲词相谐，意境更胜从前！”

“看他平日里碌碌无为，不成想竟有如此大才！“

“深藏不露陆冠溪！”

曾夫子眉头一皱，不悦地清咳一声，场面顿时又肃静下来。

完美的场控！要是能再捧一哏就更妙了！

果不其然，曾夫子又发问道：“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佳话？”

啧，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陆泽大为满意，连忙开口道：

“学生昨日在南城朱雀大街的一间小酒馆里，无意中看到一位妙龄女子正在当垆卖酒，学生心生疑惑，遂上前打听，不料竟然得知，此女正是御史大夫之女，司家千金——司蔻……”

只听陆泽好一番声情并茂，将“司家小姐与朱雀军旅帅相知相恋，却遭到父母反对，二人无奈之下抛弃一切离家出走，为谋生计开起了小酒馆，千金卖酒，旅帅搬运，只为了相伴相守”的动人故事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陆泽无比感概地又当场赋诗一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贫贱莫言弃，此生两相依。”

又是一记暴击！

这下连曾夫子都大为动容，心里叫喊道：

“夫子天授又显灵了！”

更别提那些年少冲动、热血易上头的书院学子了。

陆泽趁热打跌，从袖中掏出一叠写满小字的纸张，猛地扬向台下，大声道：

“各位同窗！男女慕爱，其情何辜？奈何以强权拆离之？”

“谁说书生无一用？须知我等有笔为刀，专雕世间不平之事！”

纷纷扬扬的纸张四处散落，学子们从空中接住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就是陆泽方才说过的故事，连两首诗词也写在上面。顿时群情激昂。

当下便有人振臂呼道：

“如此佳偶良缘，岂能因门第之见而棒打鸳鸯？我等这便去那酒馆，为此二人作个见证，有谁愿与我同往？”

亦有学子感叹道：

“司小姐有情有义，甘愿抛弃锦衣玉食，随心爱之人操弄卖酒贱业，真乃奇女子也。见了此等女子，我当浮一大白！我与你同去！”

上百名书院学子吵吵嚷嚷地成群离去，要以实际行动去支援他们心中的完美爱情。

曾夫子静立原地，既不阻止也不附和。心中却想道：

“司家千金与人私奔，本是不合礼法孝道的大忤逆之事。

这陆泽竟然能以一个故事，两首诗词，便给这件事冠上了少年男女互相爱慕且为此奋不顾身的定义，又别出心裁地选在书院之地广为传颂，撩拨得这群自来就性情叛逆的少年学子们起了同理共情之心，甘愿出头声援。真是不简单啊。”

“那田横本就是陆泽之父陆摩的得力下属，此事背后更牵涉到神武军与朱雀军的演武宿怨，陆泽这一手连消带打，反客为主，真乃神来之笔！”

“此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