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收到我同意的消息时并没有什么表示，我乘着专车到达医院大门。经过复杂的一道道程序，我才走过一道道密码门，来到最后的那扇大门前。

“如果您后悔了，您可以立马提出来。”替我拉开大门的机器人说道。

“我后悔了吗？如果是你，你会后悔吗？”问着，我笑起来，“抱歉，我忘记你是机器人了……我不后悔。”

“那我为您开门了。”得到我点头的准许，机器人输入复杂的密码，并让我站在屏幕面前进行验证。

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门缓缓打开。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把紧闭的双眼睁开，洁白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心里一惊，走进门里。机器人比我快些，用机械音喊着“有人拜访”“有人拜访”钻进一个拐弯里消失不见。

我站在客厅中央，四处张望。房间整洁干净，即使是洁白，也看不出漏洞。机器人这时才从走廊里出来，用短小的手臂给我指出一个方向，对我说：“在里面，在里面。”

我鼓足勇气，进入走廊。路过两扇紧闭的门，一直到书房前。大门敞开，辛柏坐在里面。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他只穿一件白衬衫，光线透过那一小片布料留下厚重阴影，暗示他藏在衣服里的肌肉走向。塑封的书闪着白光，若有若无的金丝眼镜加深了黑眼圈的投影。虽然视线落在书上，但可以从他的神情得知，他并没有认真在看。

我不叫他，他也没注意房间的动静。房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暗，他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翻动一下书页。我转身离开，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随我的姿势调整形状，机器人机敏地给我端上一杯咖啡。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咖啡，明明如果是水或是茶都可以用来待客。但我没有提出异议，顺理成章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咖啡还烫，烟雾缭绕，自手指缝隙中盘旋而起。滚烫的液体流入胃袋，太热，我脱下身上那件外套，偶然发现里面那件衣服的袖口上有一处干涸的血迹。像褐色的咖啡渍，散发着铁锈味。 黑暗渐渐笼罩整个屋子，爬上我的胸口。

“晚饭时间！”机器人的叫喊突然响起，我在几小时前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辛柏黑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停在走廊门口。我故作镇定，端起已经凉透了的咖啡，却不小心手一抖，砸亮灯光——是机器人开的灯。受不了突然刺激的灯光，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看见辛柏一直站在那里，眼眶通红，连带着声音也是颤抖。

“迟韵？”他轻声说，像是不敢接受现实。

我不做回答，目光落在面前的桌子上。咖啡杯完好无损，质量比威廉的杯子好得太多。大理石桌面同时映出我和咖啡杯的影子，现在居然还会有大理石桌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来……”他的步履匆匆，不知道在客厅里翻找着什么，我没有注意他的行动轨迹，重新喝了一口咖啡。这下它是凉的了，同时浇灭了我躁动的情绪，“你要喝茶吗？绿茶还是红茶？抱歉，我不太清楚他们把茶放在了哪里……啊，这里有一包乌龙茶，你……”他停下来，给哭泣增加了两秒喘息时间，“对不起，对不起……你想喝饮料吗？还是想吃糖？我记得，我记得，你喜欢吃奶糖，对不对……”

“我不想喝茶，也不想吃糖。”我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找事情做，也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说话，他只是想掩盖自己的慌乱，“辛柏，你坐到我旁边的沙发来。”

映在大理石桌面的黑色影子顿住了，然后慢慢放大。直到辛柏在我指定的沙发上坐下，影子消失不见。

“你感觉还好吗？”我低着头问。他在尽力遮掩自己的哭泣，偶尔只有两声小小的抽泣声。这样呼吸会很难受，但我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我很好……”

“病人每天平均的睡眠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不定时段的剧烈头痛几乎持续半小时，一天三至五次不等，需要强制止痛药才能缓解。”机器人冰冷的播报打断了辛柏的谎言。

“不是，我……”

“够了，你没有必要隐瞒我。”我语气平静，靠在沙发上，“你都记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他语气闷闷的，偶尔从话里带出来两声抽泣。

“你原本可以不用知道这些的。”我小声说，“我说过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辛柏没有说话，直到机器人开始移动，我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柜子被翻找的声音巨大，机器人不停地问“到底把药放在哪里了”，冰冷的声音听上去居然还带着着急。

辛柏捂着头，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我走过去，却不小心带动了桌上的咖啡。咖啡杯还是在地上碎成了碎片，褐色液体溅了我一整个裤腿。这是我打碎的第二个杯子了，我不合时宜地想。

“你没事吧？离开那片地方，别伤到你。”辛柏带着急促呼吸的话语重新换回我的思绪，我蹲下抓他的手臂，滑溜溜的汗湿了我一手，那一片肌肤都是冰冷的。

“我没事。”我回答。他偏过头，似乎不想让我看见他失态的样子，“辛柏？”

“我没事……”我看见汗水从他的下巴落下，捂着头的手青筋凸起，他告诉我他没事。

“这是药！”机器人急急忙忙地过来，把几粒药片和一杯水递到我手上。

他一直捂着头，我饶过他的手臂把药塞进他嘴里，又把杯口放在他唇上。

“喝水！”我着急地喊。

辛柏小口小口地喝水，从我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杯中的水缓慢地变少。止痛药起效很快，只过了五分钟，辛柏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肌肤也在慢慢升温。

“感觉好点了吗？”我问他。

他的喉咙里有被压抑的哭声，捂着头的手始终不肯放下。

“那我走了。”

我站起来，作势离开，辛柏却说：“陪陪我好吗？就当还我人情，陪陪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