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着那架钢琴，眼里的思绪在火光中晦暗不明。许久，他的指尖落在琴键上，钢琴驱散尘封的灰尘，琴声悠扬，回响没入漫天寂静。

“你会弹钢琴吗？哦，对了，像我们……你们这样的人，自幼都要学习这些的吧。”我自嘲地笑了笑，“那弹一首曲子听听。”

他沉吟不语，在钢琴凳上落座，试探性地敲打几个音符。过后，琴声响起，熟悉的旋律唤回我的记忆。

火光在他身上投下跃动的影子，修长五指在黑板琴键上翻飞。纷飞的火花如同缠绕的蝴蝶，炙烤他身后繁复华丽的花纹雕刻。他挺直腰背，侧脸肃穆庄严，有如神圣不可侵犯的古神。

这首曲子，第一场游戏里我对他哼过的。在之后的游戏里他曾无数次用这首曲子哄我入睡，或是行走路上随口吟唱。

他到底记得什么，忘掉了什么，为什么这首曲子总是可以在他失去记忆后从他口中听到。

我忍不住跟着琴声轻轻哼唱，他弹错了音，曲子断奏突兀。我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

“可是刚才身体的控制权并不在我。”

“你的情绪已经影响了菲伊的举止。但是，不要做太多变动，以免改变游戏，引起注意。”

不能引起注意吗？我先发制人：“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我……”他低垂着头，两三滴眼泪很快落在琴键上，“我不知道，我自然而然地就想起这首曲子了。但是，我想不起来我在哪里听过……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不知道吗……我苦涩一笑，尽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回答：“当然听过，这首曲子是有些小众了。但身为公主，自幼受过音乐的熏陶，还是听过一些的。”

还好他不记得，不然就圆不回来了。

“是吗？”他喉咙哽咽，脸上的泪透亮，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梦里闯进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被这细碎的敲打声惊醒，撑着身子坐起来。篝火早已熄灭，留下一地烧焦的树枝。辛柏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走出去观望。天才蒙蒙亮，雨中有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我没有淋雨的打算，靠着门坐下，从腰间抽出那把刀。刀尖依旧锋利，仿佛从未淬血。恍惚间举刀在手臂上摇晃时，赵轩再次大喊：“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莞尔一笑，把刀收起来，回答：“看看身体控制权在谁那里。”

但他没再回我话，我也不在乎，翻看昨天左手掌心里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血痂，活动间有痛感，其他并无大碍。

身后有人踏着树叶匆匆跑来，我心里一惊，自觉不妙。迅速起身对着门大喊一声“谁”，门外的人并未作答，反而举起双臂要将我抓住。我将身子一转，手肘重重砸向那人的脸。却有寒光一闪，我小臂上的衣服连同皮肤都被划破。鲜血四溢，被人捷足先登了。

“张钰明？”我迅速与他拉开距离，举起手中的刀做防备，“你还没死？”

“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不仅没死，我还知道你……算了，跟一个NPC浪费口舌干什么。早点把你解决掉早点通关。”张钰明再次冲过来，我侧身躲过他的刀，反击的手却被他抓住。他一扭我的手腕，我吃痛，刀应声而落。

不如把身体控制权交给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还能不知道吗？所以我才要杀了你啊。”

到底是什么身份，两个谜语人。

张钰明踢开地上的刀，我趁机甩开他的手。没甩开，倒是破坏了他的刀的行动轨迹，原本瞄准了我胸口的刀划过肩膀。真讨厌，不是我亲自动手疼的人却是我。

我捂着受伤的肩膀，喘着气还没缓过来，他第二次瞄准我胸口，刀即将下落。我屏住呼吸，准备奋力躲开，一只手先我一步抓住张钰明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有水滴下落，折射光亮。辛柏趁张钰明还没反应过来，对准他的肚子用力一踹，后者受力后退几步。

“林迟韵……你是林迟韵吗？”不同于他英勇的动作，他的声音却是卑微颤抖着的。他护在我身前，我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有水顺着他的下巴落下。也许是雨，也许是泪。

“林迟韵？”我一声嗤笑，“林迟韵是谁？我不是林迟韵，你是因为她才要退婚的吗？”

“不是……”他咳嗽几声，发间的水顺着他的动作滴落，“抱歉，那是我认错人了。”

雨下大了。他走向张钰明，脚步一下比一下沉重。张钰明向他大声喊着什么，可我耳边满是大雨倾盆，伴随持续不断的耳鸣。辛柏利落地在他脸上落下一拳，张钰明被他打得摇摆了几步，随后气急败坏地举刀。

拦刀，抓手腕，反手一扭，刀落，声响碰撞清脆，寒光晃眼。侧身躲过攻击，抬脚，踹入膝盖，趁他重心不稳，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一甩。张钰明应声倒下，辛柏随即捡起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不敢再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没有生气，仿佛只是遵照程序行动的机器人。辛柏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也没有光。

“要杀掉他吗？”他的话里听不出起伏，仿佛只是一句寻常不过的问话，“只要你同意，我就杀掉他。”

寒气逼人，巨大的恐惧感压迫。

“那还是杀掉吧。”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不行。”我听见我自己说。当然不行，张钰明的技能随时可以翻转局势，我也不可能让他背负杀人的负担。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淡褐色的眸子沉寂，透亮的绿色失去了生气。没有任何情绪，有的只是淡漠和麻木。仿佛身下被他用刀抵着脖子的人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不行……”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手下的动作却利索，用刀柄将男人敲晕，然后他起身，捂着胸口剧烈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