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

第 26 章 喷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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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商抓过药盒, 给许知意看药盒上的字。

“对乙酰氨基酚,刚买的退烧药。先把温度降下来,你烧得太厉害了。”

许知意不吭声了, 乖乖让他喂过药, 重新躺下。

很快就浑身发汗, 烧似乎退了,许知意这回真的睡着了。

昏天黑地睡得彻底没了时间概念, 许知意在梦中又开始觉得全身发冷,冷到发抖。

她睁开眼。

房间里开着灯, 窗帘开着条缝, 外面的天是黑的。

许知意努力想了想, 觉得吃完药睡觉的时候天就是黑的, 睡了这么久,为什么天还是黑的呢?

药效已经过了, 许知意又烧起来了, 温度不低。

脑子昏昏沉沉的, 思路散乱,像决堤的河水,不能整理到规整清晰的河道里。

许知意想不太清楚, 偏转头,看见了身边的寒商。

寒商大概原本在床边坐着,也睡着了, 别别扭扭地斜靠下来, 一只手肘撑在床头摆着的靠枕上,支着头,身体朝许知意这边危险地歪着。

几乎是半躺的姿势,和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

寒商闭着眼睛, 因为手还撑着头,浓密的眉毛斜飞,眼角也微微地吊着。

离得这么近,许知意忽然发现,他的上唇并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么薄,而是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被他平时脸上冷漠戏谑的表情遮掩了,现在睡着了,很放松,就变得异常明显。

轻微地,向上扬起一点点。

许知意烧得头晕,手脚冰冷,脸颊却烫得火烧火燎。

她撑起来,稍微向前探身。

寒商还在沉沉地睡着,闭着眼睛,面容沉静,毫无察觉。

许知意心想,没错,人在发高烧的时候,就是这么没有理智。

再说他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许知意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一点,看他没什么反应,就再靠近一点,无声无息,耐心地一点点缩短这二十公分的距离。

终于抵达了离目的地——离他只有一两公分的地方。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轻轻地贴上去。

他的嘴唇很软,微凉。

这么靠近他时,还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好闻的气息。

许知意说不出是什么,并不是沐浴露,也绝不是牙膏口香糖,不是任何人类生产的直白冷硬的化工产品的味道。

它是温暖馨香的,许知意从来没在其他地方和任何人身上闻到过,非常细微,细微到难以察觉,却又非常特殊,好闻到让人惊奇。

许知意这样贴了大概两三秒,寒商的睫毛忽然动了。

他仿佛要睁眼。

许知意吓得心跳都停了,电光石火之间,急中生智,火速闭眼,人也直接往下趴。

寒商虽然刚睡醒,反应却不慢,在她碰到枕头前,一把把她搂住。

他好像还在懵着,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叫:“许知意?”

许知意决定把装死进行到底。

她的头搁在寒商的臂弯里,半靠着他结实的肩膀,一动不动,其实心跳到耳朵里全是血液挤压的声音,一下一下。

寒商维持这个抱着她的姿势,好一会儿,才轻轻把她放回枕头上。

不用睁眼,许知意也知道,他一定正在盯着她瞧。

怎么,才能,一直维持,睫毛和眼球,不动。

好难。

许知意死盯着自己眼皮上的一点,定住眼珠,硬挺了一会儿,越来越坚持不住了。

她干脆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压力小多了。

嘴唇上还残留着刚刚的感觉。软软的,凉凉的。

身后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知意是真的在发着烧,脑中思路越来越混乱,越来越脱线,一会儿就又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有手伸过来给她拉好被子,掖了掖,调大暖风。

烧似乎渐渐退了,许知意越睡越安稳,再醒来时,听见外面防盗门开门的声音,寒商在门口和人说话。

他走回来,手里拎着外卖。

“醒了?你昨天晚上退烧了,我觉得你肯定会饿,就定了一份鸡粥。”

他想得很对,许知意烧了这么久,早就又渴又饿。

许知意趴在床上探头张望他手里的袋子,“鸡粥有了,那有鸡本人吗?”

“就知道你会问。”寒商把袋子打开,“还买了份白斩鸡。”

他顺手把转椅拖到床边,把外卖盒子放在上面,去厨房拿碗给两个人盛粥。

鸡粥热气腾腾,细碎地撒着鲜绿的葱花,许知意喝了一勺,只觉得这粥浓稠滋润,烫贴地一路滑下喉咙。

“如果今天下午又烧起来,一定得去医院,”寒商说,“烧到四十度,人都要烧没了。”

“四十度?”许知意讶异,“我这么厉害?”

寒商一脸无语,“这很值得骄傲吗?”

他打开蘸白斩鸡的生抽蘸料,迟疑半晌,忽然说:“许知意,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做了一件事。”

许知意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有点心慌。

但是脸上表情仍然纹丝不动。

许知意夹了块鸡肉,才问:“什么事?”

“你亲我了。”寒商简洁地说。

许知意的脑子转得飞快:这么丢脸的事,死都不能认。可是一个被诬陷的人这时候应该怎么反应?

许知意不动声色,“你又胡扯。”

寒商一直在紧盯着她的表情,继续说:“我是被你烫醒的。”

烫。

这人用词好夸张。

“你发烧了,呼吸很热,像只喷火龙。”寒商冷静地说,“你靠近我,还没亲下去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许知意:“……”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是装睡高手。

装睡的王对上了王。

许知意只好退一步,不再死不承认,“有吗?我在发烧,是真的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在梦里乱动,不小心碰到你了?”

“那你动得真够准确的。”寒商不再逼问,也夹了一块鸡。

“是我的初吻。”他说。

许知意在心中默默地挑了下眉毛。他到处玩,身边永远跟着一大群人,竟然没跟人亲过。

这是让她负责的意思?

寒商没有让她负责,接着说:“许知意,你好像对你自己初吻没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在乎啊?”

他说得很对,许知意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的演技扣了十分:这个点是考虑不周,没演好。

她不太想假装自己不是第一次亲别人,于是决定剑走偏锋。

她又夹了块白斩鸡,才说:“‘初’什么的,很重要吗?如果是嘴巴碰到就算的话,我早就跟鸡肉亲过一千次一万次了。”

寒商干脆放下勺子,双臂抱在胸前,偏头研究她。

“好。你说得对,不重要。”

许知意趁势反攻,“而且你说你当时都醒了,还不赶紧躲开,根本就是你害我初吻没了吧?”

寒商看她一会儿,笑了。

“行。所以我是不是还应该跟你说句‘对不起’?”

许知意吞掉鸡肉,大方地挥了一下筷子,“没关系。”

寒商:“……”

寒商重新拿起勺子吃粥,换了话题。

“莫名其妙就烧起来了,一烧就是四十度,莫名其妙又退了,许知意,你下次不能再画得这么疯了。而且这里也太冷。”

许知意随便“唔”了一声。

“许知意,”他忽然说,“我可以跟你借点钱么?”

这话题前言不搭后语,跳跃的幅度有点大。

他这些天向来只蹭饭,不要钱,许知意有点讶异,“当然可以啊,你要多少?”

寒商反问:“你有多少?”

许知意照实答:“我存了大概八万多。”

许知意赚得不少,花钱却很有节制,除了两人的日常花销和房租,全部都存起来了。

寒商抿了一下嘴唇,“能都借给我吗?我以后双倍还你。”

难得他开口借一次钱,许知意毫不犹豫,“不用双倍,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就行了。我现在转给你?”

寒商捏着勺子,望着她,叹了口气。

“许知意,别人说借钱你就借,说转钱你就转,我要是骗子呢?我要是以后拖着不还呢?你这像智商一百四的样子么?”

许知意忽然觉得,他长得这么帅,还开口要她全部的积蓄,还真的挺像骗子的。

骗子中的极品。

“当然因为这是你啊。”许知意说,“我智商一百四,所以我知道借给你没问题。寒商,你借钱干什么?”

“我打算找律师,跟我爸打官司。”他说。

这许知意倒是没料到。

他和他爸断绝关系以来,一直是一点他爸爸的边都不想再沾的样子。

寒商说:“我妈妈去世以后,她那边的遗产,无论是她和我爸的共同财产,还是她的个人财产,还有以前我外公外婆留下的一些资产,到现在都没有完全交接清楚,暂时都在我爸手里。这些财产,我都是有继承权的。我打算拿回来。因为资产的情况非常复杂,我爸的律师团不是吃素的,我需要请好的律师。”

他前些天山穷水尽没钱吃饭了,都没打过这个主意,许知意问:“怎么忽然想起来了?”

寒商的目光掠过许知意仍旧红肿的手指,扫过这间简陋的出租房,慢悠悠答:“因为我忽然发现,钱还是很重要的。”

许知意:“……”

许知意:你才发现?才,发现?

真是好大好大的一个新发现啊。

许知意风风火火地生了一场病,又迅速地好了,家里人完全不知道。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末,许知意的生日。

晚上寝室里几个人要聚餐,一起给许知意庆祝生日,不过白天她还在出租房里画画。

妈妈没打电话,直接发视频邀请过来,许知意接了。

几个月不见,妈妈好像又老了一点,满脸疲惫。

许知意租房的事爸妈都知道,一直在画画的事也知道,只嘱咐她赚钱为辅,还是以学业为重。

“我知道,”许知意说,“有时候住在这边,也是因为看书太晚,怕影响同学。”

妈妈又叮嘱了半天,别睡太晚,注意休息等等。

一会儿就聊到姐姐身上。

姐姐在澳洲又生了个宝宝,大的孩子刚六岁,小的还不到一岁,刚生完,两个孩子一起带忙不过来,公婆都过去帮忙了,正在鸡飞狗跳,焦头烂额。

妈妈叹了口气,“你说你姐,那么有出息的孩子,怎么就嫁了这么一家人呢?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直到门那边有声音,许知意才突然意识到,到中午了,寒商过来了。

最近许知意病着,担心又像上次那样,一个人锁在出租屋里烧到昏迷,暂时给了寒商一副钥匙。

他知道许知意早就起床了,自己开门进来了。

这房子太小,鞋架就摆在里间门口,寒商往房间里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许知意正在和人视频,怔了一下,立刻往后退。

可是妈妈眼尖,已经看见了,吓了一跳,马上问:“知意,门口那个是谁?”

许知意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是我同学,过来找我。妈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妈妈没有挂的意思,直接问:“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真没有,妈你别瞎说。”

许知意忽然找到了切入点。

“他叫寒商,是裴长律的好朋友,裴长律走之前请他帮忙照顾我的,不信你回头问裴长律。今天寒商过来是要帮我把天井上的遮光板拆掉,不然光线进不来。”

有裴长律这个名字做担保,妈妈半信半疑地断了视频。

不过下一秒,就又打电话进来。

“知意,不要开外放,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寒商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许知意也尽力压低声音,“妈,寒商真的是我同学,高中就认识。”

“我知道。”妈妈说,“这个寒商,我在你罗姨家见过一次,印象很深,他当时是去找长律。”

许知意怔了怔,妈妈竟然见过他。

寒商长着那样一张脸,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妈妈接着说:“我听你罗姨说,他爸爸就是寒启阳?

“他家的事早就在咱们熙市传遍了。他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和他一样一样的,也是那样又高又帅,脑子也特别好使,靠着他妈妈家发达了,后来翻脸不认人,逼着他妈妈非要离婚,最后在国外找人把他妈用车撞死了,人人都知道……”

许知意瞄一眼门那边,压低声音:“妈,那都是谣言,没有证据,你别说了……”

妈妈坚持:“知意,听妈说,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就算长得再帅,家里再有钱,也不能要,最好离得远远的。”

“我们不图那点钱,最起码,一定得找个正经人家的孩子。像长律那样,从小我看着长大,知根知底,我和你裴叔罗姨这么多年的同事,家里的情况和彼此的人品都是清楚的,比那个寒商不是好多了?

“咱们实话实说,像长律这样,以后能出的最大的事,也就是出个轨,退一万步,就算真要离婚,也能离得体体面面的,因为这种家庭,他爸妈,还有他自己,凡事都要脸面。

“像寒启阳他们那种,是外面摸爬滚打做生意的人,和咱们这样的家庭不一样,人家能混得出来,生意做那么大,黑的白的什么没见过?心狠手辣不是说说的,真出点事,要的是你的命……”

许知意把手机声音调小了,可是房间里太安静,不知道寒商会不会听见。

许知意打断妈妈的话:“妈!”

妈妈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她顿了顿,“不管你和长律怎么样,反正那个寒商,绝对不行。”

她挂断了电话。

寒商一直躲在外面,这时才换好鞋,进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圆圆的白色盒子,盒子上打着缎带,应该是蛋糕。

“你妈妈?”

“嗯。”

他把蛋糕放下,递给许知意一个小袋子,“给你的生日礼物。”

是香水礼盒,许知意常用的那款糖果味的,除了一小瓶香水外,还有配套的身体香膏。

这不便宜,按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攒了很久的钱。

寒商这次直接送了礼物,没像以前那样,随便扔在裴长律礼物的袋子底。

他的目光也落到许知意的耳垂上,她正戴着他送的那对小猫耳环。

寒商看了几秒,才低头解开蛋糕盒的缎带,打开,又拿出蜡烛。

“我叫了外卖。我们两个先吃蛋糕?”

许知意答:“好。”

晚上还要再吃一轮,不过中午这轮也要过,和寒商一起。

寒商一支支把线香一样细的彩色蜡烛插在蛋糕上,一支支地数着,一共插了十九根。

许知意把纸包里的最后一根蜡烛也抽出来,端正地插在蛋糕的正中间,“二十。”

寒商奇怪:“你不是十九?”

“今天也是你生日啊,”许知意说,“这支是你的,我们两个一起过。”

许知意从床头的靠枕后摸出一个大袋子,““当当当当!我也有生日礼物要送你。”

是件外套,许知意大出血买的。

寒商本来就配得上最好的东西,而且这外套很实用,春天刚好可以穿。

寒商怔了两秒,才接过袋子,“好,我们两个一起过。”

他去拉上窗帘,拿来打火机,

细如线的蜡烛一支接一支地亮起来,顶着一点点烛火,烛光映着两人的脸。

“我们一起许愿吧。”许知意闭上眼睛。

寒商却没有。

他望着对面的许知意。

电话那头许知意妈妈的话,就算听不太清,只从许知意的话里,也能猜出她妈妈在说什么。

寒商知道,他家的事,熙市人人都知道,他在裴长律家见过许知意妈妈,想必裴长律妈妈也早就跟许知意妈妈说过了——这么大的八卦,怎么可能不说。

她妈妈是对的,他根本不配。

他的血管里,天生流的就是寒启阳残暴凉薄、薄情寡义的血。

寒商知道,那是浸透在骨血里的东西,就像上次揍寒翎时那样,抄过铁管下手时,根本不紧张。

冷静中带着兴奋,甚至有点愉快。

寒启阳已经把自己的基因牢牢地烙印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里,从头到脚,这是他完全没法改变的一件事。

除非他死了,这东西永不消失。

生平头一次,寒商觉得自卑。

极度的自卑,还有那种直通心底的无力感。

“喀”地一声响。

他低下头,是手里的打火机,手指不小心用了力,透明的塑料管崩开,金属头歪到一边。

专心许愿的许知意马上睁开眼睛。

“没事。”寒商说。

还好没有油流出来。

寒商扔下打火机,去厨房找来盘子,一只摆在许知意面前,一只摆在自己面前。

他低头摆着盘子,仿佛在仔细地调整着盘子里花纹的角度,忽然说:“裴长律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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