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砾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一觉了。

眼睛一闭一睁, 就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算他的第一觉，连一个梦都没有，只按照正常的生物钟, 陡然惊醒，然后看着熟悉的个人虚拟空间, 意识到自己又在虚拟世界里睡了一觉。

身体还有些沉，不怎么想动。

他很自然地再闭上了眼, 给自己一个赖床的机会。

不趁着现在还能卡游戏的bug, 回来睡觉，而不用耗费游戏里的时间，多赖一赖床，以后他更没有机会。

餐厅有事情忙，回到家还要带一个大小孩。

不容易啊。

结果，难得赖床的云砾，再一次睁开眼后, 就发现又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而且这一觉, 他光做梦了。

醒来后的他抱着被子, 转了个身，侧躺着, 呆呆想着自己那光怪陆离的梦。

漂亮的登仙花从里面长出了黑色飘絮，一只大手恶狠狠拍下，就登仙花拍成了无数碎片。

嘶吼着的男子, 眼睁睁看着挥舞着无数绸缎的同伴, 纵身跃入熊熊烈火中。

年轻貌美的女子, 走入了时钟塔，再出来时变成了垂暮的老妪。她抱出了一具骷髅。

迷蒙的雾气中，张扬其黑红的旌旗, 其上有一面绣着硕大的“十”字，另一面云砾怎么都看不清是何样子。

木头做的马车行驶在高空，拉车的是蟾蜍，车上坐着的是一轮血色满月。

很怪的梦。

怪得云砾不知道究竟是梦，还是曾真正发生在怪谈城的事。

他接受餐厅意志传递来的信息时，重点记忆和烹饪有关的内容。

但这不代表他无法从那些片段中，看到怪谈城的某些过往。

睡眠，是人整理记忆的过程。很多看到过、却未必能及时发现、理解的东西，都可能会在睡一觉后，忽然醒悟。

这借助的就是睡眠独有的整合能力。

云砾不知道，自己的梦，是否是自己在睡眠期间整理获得信息，拼凑出来的更完整片段。

梦终究是梦，刚醒来时再清晰的梦，都会随着醒来的时间变长，而不断模糊。

云砾起初还觉得历历在目的画面，终于只剩下他醒来后反复告诉自己，要去记住的梦境描述。

回想不起梦境画面了，他放弃赖床，登录论坛。

作死小能手发了新帖子，说平日里都会在餐厅开始营业后，第一时间来到餐厅的客人王轻语今天竟然没有来，然后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有一个自称是王轻语母亲的人来到餐厅，询问是否见过王轻语出没。

据王轻语母亲陈女士自述，王轻语在银翼科技公司配合奇迹博士进行某项研究，近日似乎研究到了某个关键环节。

王轻语昨晚回家后就和陈女士说过，如果什么时候研究有了新发现，那么王轻语就要在公司吃住一段时间。真到那时候，王轻语哪怕不能回家拿换洗衣服，也会先和陈女士联系，告诉母亲自己近期不能回家。

但今天，都过了王轻语平日里该回家的时间了，陈女士都没看到王轻语回来，也没收到王轻语发来的加班消息。

陈女士联系过王轻语的朋友、同事，可大家都说不知道王轻语去了哪。

陈女士无奈之下，总算想起女儿和自己说过，美食街一号店换了一个老板，现在出品还行，价格合适，老板说话还好听，她这两晚下班后都挺喜欢在那吃饭，然后和老板唠嗑一会。

找不到女儿的陈女士选择来到作死小能手店里，询问陌生的店老板是否见过王轻语。

作死小能手在帖子里还说，他得亏有自己的“搭讪”天赋，才能从正无比忧心女儿、压根不愿意舍弃寻找女儿的时间的陈女士口中，问出不少事情。

王轻语昨晚回家的时候，陈女士就发现王轻语手背上多长了不少鸟的羽毛。

陈女士当时还很担心王轻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王轻语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很好，还主动让陈女士看她手臂上的羽毛，说这些都是奇迹博士实验的一部分，多得奇迹博士的实验，她总算将自幼都缠在自己身上的玉米粒肿块全部消除，她现在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陈女士也知道王轻语从小到大怎么被身上不断生出的玉米粒肿块折磨着，因此听到女儿这样说，就没多想女儿身上越来越密的羽毛是否代表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只为女儿欢喜，终于不用再在长玉米肿块的时候，被疼得只能满地打滚，然后要又一次将玉米粒全部抠出来，等它们再长一轮。

可今天，王轻语没有及时回家，陈女士担心了。

作死小能手介绍完自己知道的情况，又询问论坛里是否有人知道更多关于王轻语的消息。他加上了陈女士的通讯号，约定好只要看到王轻语现身，就第一时间通知陈女士。

作死小能手蠢蠢欲动，想帮陈女士找到王轻语。但他之前作死次数太多，现在已经不大敢主动做傻事，所以他要求助其他玩家，希望拼凑不同玩家手中的线索，找到王轻语下落。

云砾越看这帖子，眉头皱得越紧。

所有玩家都说，游戏里前三个营业周期都以第一个客人身份登场的王轻语，在第四个营业周期开始后没有出现。

但能搜集到有用线索的玩家很少，作死小能手已是玩家们中，和王轻语交情最好的，平日里能在王轻语吃完晚餐后多听王轻语说两句话，吐槽一下奇迹博士的要求严苛、某些同事竟然在公司里搞小团体。

云砾快速翻动回帖，确认没太多有用信息后，他将自己第一晚得知的信息写了上去。

【夜市街夜晚开始表演的流浪马戏团快要离开了，王轻语在马戏团来到夜市街表演后，一直想去马戏团看表演，但她之前很忙，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去夜市街。】

回帖成功。

云砾再看了看怪谈城百晓生的汇总贴。

这里也没什么能帮助到他的信息。

他转而看自己之前发表的帖子，是否有什么有意思的回帖。

他一度和其他玩家介绍过镜子里的偷渡客，还有老汉面包店老板闵诚瀚及其带大的小山的事。

这会儿他看回帖，就看得哭笑不得。

有人知道镜子里真的躲了一个人后，对着镜子猜拳猜了一晚上，赢得镜子里的人暴脾气出来了，逮着他武力逼迫他一定要输一次。

还有人说对着镜子唱歌，唱到镜子里的人自闭了。

反正玩法千奇百怪。

倒有一点共性。

无论镜子里的人怎么生气、无奈，都没谁真要对玩家出手。

云砾忍不住提醒一下其他玩家，别玩得太过分。

现在可能还是他们的专属偷渡客没完全掌握他们的行为模式，所以不知道如何模仿他们，才忍着他们，以后可就难说了。

但想一想，如果其他玩家始终保持玩家的心态，云砾又怀疑偷渡客是否能把控准玩家们的心态。

游戏诶，又不是什么真实的，而且这世界其实开放度很高，那他们多作死几次，好像也不是不行？一如之前的作死小能手，非要直面过木耳人的化身，一度变成了一朵小木耳，才真正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意识到自己在游戏里要乖一点。

至于云砾介绍闵诚瀚和小山的帖子下，看起来就不大欢乐了。

很多人在哭诉。

他们或多或少在某些方面犯了错，被迫重开。

他们看过云砾的帖子，想着也许能像云砾那样，寻找闵诚瀚和小山的帮助。

然而他们全没料到，闵诚瀚和小山对他们的态度都很冷淡。

不像他们重开之前那样，小山都在闵诚瀚的嘱咐下，会故意避开他们，但小山也没多热情地和他们接触。闵诚瀚更好像对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警惕。

他们只觉得，他们重开了，又没完全重开。

他们重开之前的某些人际关系，会在重开后得到一定程度的保留。

哪怕游戏里的“NPC”记不起曾和他们有过怎样的过往，但NPC们不会对他们表现出真正初次见面时的态度。

云砾还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其他玩家的游戏世界里，也出现了黑鸦公寓，但黑鸦公寓里的住客完全不同。

每一个游戏世界，都有不同的黑鸦公寓住客。

云砾整理了一下自己在游戏里得到的、他觉得可以直接发布的消息，然后以此发布一个新帖子。

他退出论坛，拧眉思索。

或许，玩家们进入的所谓单机游戏，就是一个个平行世界。

而蒋世丰这些黑鸦公寓住客，就是被怪谈城选中，然后分别拉扯到不同的平行世界的倒霉蛋。

也许蒋世丰他们对此会有其他称呼？但在云砾看来，被选中的他们只能是倒霉蛋。

死一次，就真的死了，怪谈城里表世界就有种种危险，还有更诡谲难测的里世界……

云砾叹了口气，登录游戏。

刚才他在论坛看到越来越多玩家将餐厅升到一星了。

他能卡bug的新手保护期也越来越短了，说不定明天晚上他就得老实留在游戏睡觉。

一黑，一亮。

云砾闭着眼伸手，精准抓住云影戳过来的手指。

“你要做什么？”

云影惊愕得瞪圆了眼。

“你、你、你怎么发现的？”

【嘿嘿嘿！哥我们来击掌！】

一个墨色小人儿弹跳着要去到云砾手边，却被云砾无视了。

墨色小人儿毫不气馁，自己伸手击向云砾手心，哪怕没发出任何声音，它的手就这样穿过了云砾的手，它都高兴得在半空中转起了圈。

【哥我们配合真默契，我一说，你就真的抓到他啦！嘿嘿嘿~今儿我呀真高兴！】

面对云影的提问，云砾笑而不语，全无暴露天赋的打算。

云影则越说，声音越低。

他被云砾抓住的手指转瞬化作阴影溜走，他也窘迫得不着痕迹拉开了和云砾的距离。

依旧保持着盘坐姿势的他看起来仿佛平移后退的。

然而云砾有小天赋的实况报道，清楚地知道云影怎么一度身化阴影，再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