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凡看着被自己夹起的最后一个肉丸子, 眼神里流露出少许疑惑。

这……就没了？

他再看看天边。

天色没发生多少变化，可见距离他们开始吃，也没过去多长时间。

然而菜就这样被吃得差不多没了。

殷凡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样, 就该慢慢吃的。

这次是齐老鬼拿祖传菜谱，才请动了云砾。以后……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现在吃得快，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品尝到了菜肴的味道。

可他知道, 自己确实品尝到了。

无论是糖醋汁的酸甜味道, 还是眼鳞片上沾着的酱汁中融入的腐乳酱香，以及缠绕到了挂糊上的腐乳菌丝, 他都品尝到了，并且忘不掉。

他的感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他要不再吃快一些，仅剩的锅塌眼鳞鱼就要被乌成吃掉了！

同样都是鱼, 煎后再用水加热煮熟的鱼和清蒸的鱼比起来，还多了一点焦香口感, 但有充足的水分, 依旧保留了松嫩味道, 不至于再夹的时候轻轻一碰就松散掉，还会因为温度快速冷却而变得冷硬偏腥……

哪怕殷凡知道清蒸鱼也有清蒸的美妙, 这会儿都只想说，云砾做的锅塌鱼太好吃。

仅剩的一点, 他不能全部吃到嘴里，也不能让乌成全给吃掉！

必须先将肉丸子送进嘴里, 然后好抢到一块鱼肉。

只看带一点颗粒感的猪肉丸子外表就知道，这丸子里有多丰富的肉汁，咬起来又怎么松软可口。

但它也确实已经被搅上了劲，内部自有弹牙紧实的滋味。

终于完全穿透厚实的猪头层了，火血果的甜辣味立刻流出。火血果顾名思义, 在甜辣味之余，其实还藏有血的味道。但这种味道没有什么腥臭气，反而是植物的清香，不需要烹饪者过多考虑如何为它去腥。

殷凡最爱这肉丸子，也爱的就是火血果中蕴藏的淡淡鲜血味道。

要不是有他带火血果过来，齐慈根本不可能弄到这种食材。

殷凡一边紧闭着嘴巴，咀嚼着刚才整个塞进去的肉丸子，一边对着锅塌鱼伸出筷子。

啪！

清脆的木头碰撞声响起。

乌成的筷子正好也伸了过来，而且乌成比他还狠一些，他只想着和乌成一人一半，乌成却在筷子伸出去后，就奔着将剩下的所有鱼肉都夹到自己碗里去的。

啪啪！

筷子的碰击声不断响起。

殷凡与乌成对视着。

两人的眼神几乎能打出火。

齐慈原本也想往锅塌鱼伸出筷子，现在他只庆幸自己慢了一步，没有参与到里世界两位爷的战斗中。

他伸出去的筷子就这样拐了一个弯，落到凉拌水母上。

清凉微酸，还有一点生蒜辣的味道立刻占据味蕾，香菜碎的味道也一并在口腔中形成冲击。

若非想到祖传菜谱，再想到自己好端端的一场宴会，最后竟然只请到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会因为这场宴会而给予自己特别关照……齐慈觉得，自己应该能挺开心的。

可惜了。

他心头暗叹，开始盛汤。

哪怕两位爷的争斗还没有结束，他都要动手给他俩盛上一份，然后才能自己慢悠悠地喝。

鱼和羊一起煮的时间太长，两者的味道都已完全融在汤中。

齐慈刚将奶白的汤送入口时，根本无法立刻喝出羊或者鱼的味道，只感觉到强烈的鲜味。

除了鲜，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汤浓，但这种浓的感觉更像牛奶一样的浓，与加入淀粉类物质勾兑出来的稠的感觉完全不同。

浓香的汤中，水母的头发已经变得软嫩细滑，若不留神，就只能感觉到它已经滑入喉间，也没有半点哽喉的不适感。若专门留意一下它，则能感觉到它在口腔里化开的美妙滋味。

殷凡和乌成以筷子进行的战斗也终于落下帷幕。

两人实力相仿，到头来依旧各自分了一半。

不过乌成在夹起自己那份鱼肉后，另一只手立刻将蒸蛋圆子的碗提到自己面前，护住碗里仅剩的两块土豆、一块蛋圆子。

殷凡嗤笑一声，不理会他了，专心喝起了汤。

眼看宴席终于要到尾声，一直在旁边等待的云砾非但没有觉得放松，还更紧张了。

哪怕他看起来大家都对他做出来的饭菜很满意，但只要还没有将齐家的祖传菜谱拿到手，就代表事情存在出现变数的可能。

而且……

他是真觉得自己身体快受不住了。

之前做菜直面污染，他还觉得有某一股力量，正在帮助自己抵抗污染，让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得还算轻松。

但在他尝试对着扒烧整猪头发动技能融情后，那股暗地里帮助他的力量，似乎忽然间失效了。

他之前能朦胧地感觉到那股力量从远处，延伸到自己体内。失效的瞬间，他就觉得那条线被忽然剪断，而且是他一心想着发动技能，所以完全调动起自身力量后，就无意识地剪断了那条线。

再想不明白这点，当时的他都只能靠自己，先回想做酱油炒鸡蛋时的心情、分析当时自己通过什么样的动作，让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的情绪，融入菜肴中，让吃到菜肴的人也能回忆起种种往事。

这样还不够。

他要活用这种技巧，转而将自己快乐的情绪，传递到扒烧整猪头中。

同样是情绪的传递，需要传递的情绪不同，他要做的事也有相应区别。

要不是融情这个技能完全是他创出来的，他哪怕没有将这技能刷出特别高的熟练度，他依旧对技能有很深的独到见解，还有天赋在一旁支持他，让他确信，哪怕自己技能发动失败，菜肴的味道都不会受到影响，他恐怕怎么都不敢在这时候尝试。

他试着将自己吃烧烤宴时，站在灯柱旁，看着大家欢笑那会的快乐情绪融入猪头上。

结果他做出了一个半成品。

他的快乐情绪没能完全融入菜肴，不能让吃到猪头肉的人跟着一起开心。

但他成功地让这种欢喜情绪停留在了猪头表面，让猪头也呈现出特别欢乐的模样。

越是有使用技能的体验，他就越渴望得到更多技能。

汤也被喝得差不多了。

乌成最先放下碗和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砾。

他无视掉闵诚瀚紧张得随时能动手的眼神，咧着嘴大笑。

“云砾，你来我们里世界吧！”

云砾默默后退两步，缩到闵诚瀚身后。

这时候可不适合他逞强，该找庇护就找庇护，一点都不丢脸。

闵诚瀚则握紧了戴着拳套的手。

“乌成，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砾是我们表世界的人！”

乌成肆无忌惮地大笑。

“哟哟哟，表世界里世界什么的，难道真的有这么明确的区分吗？云砾他管着的不是美食街一号店？不是位于中心城区？你就说说看，中心城区哪一家店，不是奔着整合表里世界店铺去的？是你自己弱，到现在都没能有这水平，云砾能有，我盼着云砾早点将店开到里世界，那又怎样了？再说啊……”

他拉长了声音。

不等声音散去，他已变回乌鸦样子，拍着翅膀悬在闵诚瀚和云砾之间。

他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云砾。

“彭十安在里世界哦。你难道不想和他见一面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彭十安舍弃了美食街一号店，进入里世界，成为我们里世界的一份子吗？”

“闭嘴！”喝住乌成的人正是骤然转身出拳的闵诚瀚。

乌鸦拍着翅膀，发出难听嘶哑的大笑。

他以乌鸦本体发出的声音，勉强算得上人的语言，但音质却和人形状态下的音质不同，已然更偏向乌鸦的音质。

乌鸦翅膀扇起的风将闵诚瀚的拳力挡回去。

乌鸦身后的云砾连头发都没动一下。

但胡牛壮还是及时地拉着云砾，再往后退了一些，将场地让给闵诚瀚和乌成。

云砾唇瓣轻微张合两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关乎美食街店铺的事，关乎曾为怪谈城立下功劳的彭十安，闵诚瀚或许会知道不少事情，胡牛壮则应该不清楚的。

他链接上餐厅意志，却只能从餐厅意志那儿感受到强烈的遗憾情绪，而得不到任何解答。

云砾渐渐抿紧了唇。

他相信彭十安在里世界。

那也算他亲眼看到过的场景。

飘荡的、绣有“十”字的幡旗，定然属于彭十安。

云砾确实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彭十安身处里世界，他都相信，彭十安还是当年那个会为了怪谈城表世界付出的彭十安。

一如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彭十安也和其他人一样，担心着他不回来。

可究竟发生过什么？

乌成的声音不断刺入他大脑。

想知道啊……

只要答应乌成，他就可以去见到彭十安了吧？

“小砾！”闵诚瀚有些焦急的喊声传入他耳边，勉强唤醒他的情绪。

云砾陡然咬了咬舌尖。

很痛，还有淡淡血腥味。

趁着痛感没有完全散去，神智还保持了少许清醒，云砾一手紧紧握拳，借着指甲深陷入肉中的微痛维持着清醒，另一只手则专挑自己的软肉下手。

这可不是对自己留情的时候。

他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还能有很多种方式。

闵诚瀚、管理司、造梦师……乃至独木轮、餐厅意志，这些存在，都有可能为他提供他想要的信息。

乌成说得没错，中心城区的店铺主人都会想着整合表里世界店铺。

他如果要去里世界，他也要整合里世界的美食街一号店，再堂堂正正地以店主的身份出现在里世界，而不是现在被乌成蛊惑了，不明不白地坠入里世界。

不同的。

他绝对不能走上那样的道路！

他轻轻闭眼。

恍惚地，他又一次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了庞大的怪谈城。

一如他回到自己的世界时，曾在云端上看到的那样。

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怪谈城没有了里世界的部分，只剩表世界。

而且，在怪谈城下，他还看到了更多东西。

那是他的世界。

繁星闪烁的世界。

已经进入星空的人类，将足迹踏遍一颗又一颗星球。

那些，都很模糊。

唯独几道身影，格外清晰。

他的祖父、他的堂弟、他的师父……

他并非孤单一人。

他的身后，有他在表世界的好友。

他的身后，更有他的世界。

不确定现在游戏中有多少玩家意识到这个游戏的问题，也不确定那些意识到问题的人会继续留在游戏，还是就此逃离。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创造出这游戏的存在，一起对抗里世界的污染。

为了他自己、更为了他身后那些人。

当日造梦师给予他马戏团的门票，就似笃定他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不确定自己的答案对不对，只知道，他从意识到怪谈城也许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后，他就一直牢记着，他从自己的世界来，他为抵抗里世界的污染来。

云砾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原有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