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砾这边一顿饭吃了不短的时间。

厨房里还煮着的鸡汤飘散着香味, 但还不能算完全火候充足，必须再熬一会。

风翎端着杯子，喝着饭后茶水, 听着云砾说阁楼的事。

他眉眼低垂，只专注地看着杯中轻轻荡开的一圈圈水纹。

云砾也无法通过他的表情猜到他是何想法, 只能继续和他说自己希望去阁楼, 以及自己需要在阁楼里找到什么样的书的事。

许齐和郑平两人都听得跃跃欲试。

神秘的图书馆阁楼, 一贯不允许怪谈城普通市民进入。许齐和郑平求学期间，也曾频繁出入图书馆，好从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参考书。

偶尔，他俩也曾看到通往阁楼的楼梯。

但碍于图书馆的规定，以及在图书馆里巡逻的保安，他俩从来没机会去阁楼看看, 被誉为图书馆最神秘之地的阁楼里究竟有什么。

当然，刚才风翎已经说了，图书馆里其实还有比阁楼更神秘的地方，那些地方只有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才能知道，因此许齐和郑平也完全没有去那些地方看看的打算。

能进入阁楼，就是他俩当下最大的期待。

只是风翎抬眸时，略显清冷的眸光先自他俩身上掠过。

风翎那颇有压迫力的眼神, 往他俩雀跃着的心上泼了一大盆冰冷的水。

风翎终于放下杯子。

他交叠着双手, 微微倾身。

他慢条斯理地说：“阁楼的保密级别虽然只是图书馆内第二高的, 但也不是谁想进去，我们就能同意谁去。像云老板这样, 能从图书馆之外的渠道了解过阁楼的某些特性，又本身确实有进入阁楼查阅资料的需要，我们图书馆才能破例, 让云老板也进阁楼。”

说到这里，风翎用自己带着微冷笑意的眼，再将许齐和郑平打量了遍。

“许医生、郑医生，图书馆有规矩，我也只能和你俩说一声抱歉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俩也进入阁楼。如果你俩当真是担心云老板的身体情况，觉得还需要密切关注云老板身上可能残留的污染，免得这些污染受到外界环境刺激突然爆发，那也请你俩只在图书馆一楼等候室等待。”

风翎已将话说到这程度，许齐和郑平也知道，他俩必定再无机会进入阁楼。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泄气。

在图书馆大堂等？那有什么意思！

完全不是他俩想去的地方。

风翎又转头看着云砾。

“云老板，你在进阁楼之前，必须先背熟一本书。我等会儿回图书馆一趟，将这本书拿给你。”

云砾一怔。

“先背书？”

他倒不怕背，但哪来的图书馆，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规矩？

风翎苦笑了下。

“对。你也知道图书馆在某些情况下，会对外吸食它还不了解的东西。我要你先背书，就为了以防万一。倘若真的一不小心出了事，图书馆失控，或者你不小心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不能及时出来，有这样的一本书在，图书馆就会优先吸食你大脑中与这本书有关的东西。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阻止你的知识流失。”

许齐跟着肃然道：“云老板，你别不在意。我们医院每年都会接收几个知识完全被图书馆掠夺掉的特殊病人。正常情况下，图书馆只会吸食它之前不懂的知识。但也会有特殊情况，图书馆会直接将其他人理解过的知识，都当做是它不会的。”

某些知识具有其唯一性，像是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的基础公式，又或者像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小问题，无论问多少个人，得到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出入。

图书馆里自然也会有记载着相应知识的树。

所以，如果一切正常，图书馆并不会掠夺在图书馆里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人脑海中，与这些相关的知识。在图书馆的正常判定中，这些应该都是图书馆已有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图书馆偶尔会不稳定。

这时候的图书馆，就会将其他人理解过的知识，都当做全新的东西。只要在图书馆中的人会对诸多知识产生自己的感悟，图书馆就会将他们的感悟、连同通用的知识，一并掠夺。

人生在世，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人都会不自觉地产生各种各样的感悟，都会有自己对各种事物的独有看法。

亦因此，不正常状态下的图书馆，会将人掠夺成傻子。

最后，被图书馆放出去的人，甚至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必须依靠各种仪器勉强维持生命。

微笑精神病院想方设法让这些人摆脱图书馆残留的污染，让他们有机会重新掌握基本的生存技能，可到头来，他们依旧只能依靠各种仪器，勉强支撑。

一年又一年，能从微笑精神病院走出去的人，都是从一开始就情况不算严重的人。

真正严重的，现在在医院中充当被研究对象，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云砾只听许齐的描述，就一阵心惊。

图书馆其实称得上安全，偏偏也有例外。

而他要去的阁楼，更是图书馆中的特殊地带，更容易出现意外。

但云砾的不安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云砾就露出坚定的微笑。

“许医生，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风翎，你放心，我肯定会将那本书先背到滚瓜烂熟，再和你说去图书馆的事。”

“行。”风翎起身，望了眼厨房，“我先拿书过来，等会儿再一起喝汤。”

风翎拿过来的书很薄，但里面画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文。

云砾翻开这本小小的书的第一时间，就被书里的内容吓了一跳。

诡异的花纹跃入他的视野，他能轻松地联想到许多不大好的事情。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看到某些特殊符文后，就被这些符文掠去心神，精神力快速消耗。

如今从树种看到相似的东西，云砾下意识觉得，这书里画出来的符文也是有效果的。

他好险没将书直接扔掉。

幸好小天赋的反应也快。

【哥，别怕！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实质意义！就是随手乱画的玩意，最大的特点只有乱！“

云砾这才定下神，从一团乱麻似的符文线条中寻找开端。

风翎刚将书递给他时，嘴角还微微勾起，明摆着要准备看好戏。

偏云砾此时的反应平静，风翎嘴角的笑容僵住。

他眼睁睁看着云砾看了一会儿符文，然后伸手在小书上，顺着符文的正确绘画顺序，开始了描摹。

风翎不敢置信地问：“云老板，你这，直接开始研究了？你就不怕我给你的东西有问题，你要是连续看的时间太长，你的身体会受不住？”

他之前还在等着云砾向他求助呢！

就算云砾看了第一页的符文，没有被内容吓到，要主动研究，他都觉得云砾应该弄不懂这么乱的符是怎么画的，必须要先问一问他。

可云砾怎么画得这么顺手！

云砾头也不抬地答：“反正是你给我的东西，要是有危险，你肯定会在给我之前就提醒我，不会这样直接给我。”

风翎哑然。

【哥，你学坏了！你明明一开始很担心的！我要是提醒你慢一些，你肯定将这本书扔开啦。】

天赋小人在书页旁边蹦跶不停，不时地伸手指一指符文绘画的正确顺序，保证云砾的描摹不会出错。

云砾既顾不得风翎有何反应，也顾不得小天赋淘气。

他现在正忙着借助肢体描摹的感觉，更快地记住书上符文。

书有A4纸大小，内页32页64面，每一面都有一张没有实质意义的符，越往后，这些符的反复程度越高。

云砾之前只当自己要背的是文字，还觉得难度不会太大，这时候看清楚了，知道自己要背的真正内容，云砾怎么都不敢再说轻松。

而且背完一遍后，云砾深觉自己还要再复习，否则他只怕自己背到了后面，前面的东西就给忘了。

风翎没有阻止在诊所里的其他人也看这本小书。

所以刚开始时，许齐、郑平，就连对这些东西最不感兴趣的闵诚海都凑了过来一起看。

但到最后，闵诚海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许齐和郑平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一副扑克牌，煽动着风翎一起玩。

背书的还是只有云砾自己。

至于小天赋，看一眼，已经将全部内容记下，根本不需要再像云砾这样辛辛苦苦。

一夜时间，说长，也不算特别长。

窗外已经有亮光照进，云砾逐渐感受不到室内的灯光亮度，他眨了一下眼，更觉得眼睛干涩。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就这样过了一宿。

中途喝过了鸡汤，还是其他人喝得多一些，他心思全在记这些古怪符文上，根本感受不到多少食物滋味。

之后风翎和闵诚海继续留在诊所里，就这样过了一宿。

到这时候，除了许齐还清醒着，正一边自己和自己玩着扑克牌，一边不时地往他这边看一两眼，其他人都睡得横七竖八的。

闵诚海发出了轻微的鼻鼾声；风翎安静地闭着眼，脸上的蛇柳纹路若隐若现；至于郑平，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可那本子已经盖在了他脸上，他手上拿着的笔垂下，鼻尖已经在他身旁的沙发上画出清晰的笔墨痕迹。

这样的清晨时光，散发着奇特的温馨氛围。

有赖于诊所的环境太好，云砾只觉这时候他们更像一群考试前出去聚会玩耍放松的同学，玩到了最后，有人玩疯了睡着了，有人还在默默努力。

这样的感觉，他很久以前，只听其他人描述过。

那还是他上学时候的事。

他特立独行，与其他人都没什么来往。一来是他身份特殊，二来是他要学的东西比其他同学更多，他的时间安排更紧，他没什么机会参与其他人的活动。

于是，他只能偶尔地，从其他同学的社交媒体中看到，或者在校园里无意地听其他人闲聊时听到，知道他原来还有一些同学，会在考试前夜都不顾一切地出去玩耍，美其名曰在外放松。

也有的人说是放松，其实还带着课本或者笔记出门，一边玩还一边继续学习。有的人猜酒令、划酒拳，用的竟然是课堂上学到的东西串烧。

那时候的云砾，只能远远地看着其他人的生活。

他从来无法参与进去，也只能透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或是一两张图片、一两段短视频，猜测别人的心情。

时至今日，他才忽然觉得，他已经将以前的某些遗憾给弥补了。

而帮他弥补的，恰是怪谈城里的这些人。

哪怕得到过老教授提醒、依旧不敢完全放心云砾身体情况，一点都不敢休息，依旧关注着云砾情况的许齐，这会儿已发现云砾停止了背书。

他刚想说话，就听到闵诚海新一轮的轻微鼻鼾声。

于是他先轻手轻脚地来到云砾身边，再压低声音问：“云老板？你现在感觉怎样？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距离昨日给云砾喂食锁魂草还不满二十四小时整，但也过去不短的时间了。锁魂草的功效早已散去，凝魂水补充的精神力也基本已被云砾精神海吸收。

到这时候，许齐已经敢说，云砾体内残留的药效并不多，云砾的安全已有九成以上的保证。

他也能真正放松，不必再紧盯云砾状况，也不必继续将云砾留在这里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