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安然的一夜过后，旭日升起，卢珊珊仍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偏室床榻之上呼呼大睡，季清山已坐在床榻边上，套上单衣。

他回头静静望着双目微颤、正发出细碎鼾声的卢珊珊，不知心里想起什么，冷峻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柔情，微微一笑。

柳叶端着一盆清水和手巾，立在偏室门外，轻叩房门。

“将军，惜力叫我来请您示下，现在已快到辰时了，他问您，还去演武场吗？”

房中坐着的人稍一思索，缓缓开口。

“今日，不去了。”

季清山起身，走向门边，“你来的正好，可端了洗脸水来？”

柳叶隔着门应道，“备好了，这就给您送进房里。”

季清山闻声，回头看一眼榻上仍在睡梦中的卢珊珊，一个念头自他脑中一闪而过。

“柳叶，” 他开口吩咐道，“去换一盆最烫的水来。”

闻声，柳叶心间一愣，十分不解，却也只好回道，“是，将军。”

过了一阵，柳叶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滚水，小心翼翼地走进偏室房内，她低着头朝坐在榻边的季清山行了一礼。

“找个椅子来，把水放在床边就好。”

柳叶一听，心间的疑惑更深，可她来不及多想，只能照着季将军的吩咐去做。

待到她端来椅子，又将滚水放在椅上，抬起头，才发觉床榻上，卢珊珊竟然搂着季清山的右臂当做抱枕，紧紧地拢在怀中，睡得恬静安然，还不时将小脸在他臂上蹭蹭。

柳叶疑惑间，斗着胆子瞥了一眼季将军的表情，却见他毫不生气，望向卢珊珊的眼中尽是无奈与宠溺，心里登时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柳叶在心里暗自惊叹，“大小姐与将军夫妻一场，还生了孩子，也从不曾见过他二人这般亲昵… 怎么只与二小姐过了一夜，就整个人性情大变，如此柔和？”

“好了，你先退下吧，” 季清山转面对柳叶说道，“等我出去后，不用叫醒她，由她去睡。”

“是…” 柳叶满心疑惑地点头，又缓步退下。

待到柳叶关上房门，季清山转面看了看被卢珊珊搂在怀中的胳膊，眼神中的笑意渐渐增添了许多未知和期待。

他抬起左手，在床边的水盆上缓缓张开手掌，盆中氤氲而升的热气蒸腾在他手上，惊得他一愣，一霎间紧紧攥住拳头。

“呵！” 季清山屏住的呼吸一松，急促地叹一口气。

他眼中泛点希望的光芒，牙关紧咬，心下一横，猛然间将左拳砸进盛满热水的盆中。

“嘶…”

滚烫的温度顺着皮肤散开，一寸一寸的疼痛沿着手背漫上，季清山的左手瞬间红成一片，他只一顿，便立即将左手从盆中抽出，又一掌按在床榻边上。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忍受着左手剧烈的疼痛烧灼，两行泪水自季清山脸上蓦然滑下，他却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渐渐笑出声来。

卢珊珊被他的笑声搅扰了安睡，兀地松开胳膊，一翻身，又朝床榻内侧睡去。

她的双手离开季清山胳膊的一瞬之间，他左手上的灼热刺痛之感便瞬间消失。

季清山忽而一愣，缓缓抬起左手，定定看着手上渐似泛起的水泡，整个人却又陷入了一片幽深的混沌与麻木之中，仿佛眼前红肿的左手并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只一瞬间的光明，对囚身于阴暗深渊之中的人来说，是最最痛苦的折磨。见过了光亮，叫他如何再去忍受那深不见底的死寂。

季清山转身，在榻上缓缓躺下，任由泪水不断涌出，滴落在床榻上，又滴落在枕边。

他伸出左手，缓缓越过卢珊珊的身子，将她环在身前，手掌轻轻抚在她的左手之上。

又一滴眼泪，顺着季清山的鼻梁滑下，落在卢珊珊散乱的发丝上。

“多谢你…” 他嘴里噙着眼泪，轻声说道。

“让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活着，像个真正的人。”

话音一落，他松开左臂，从床榻上坐起，一把推开偏室房门，走了出去。

待到季清山离开，柳叶才敢蹑手蹑脚的溜进偏室，她从屋里轻轻闭上房门，一回头，刚巧碰上卢珊珊缓缓自床榻上伸着懒腰，坐起身子。

“二小姐，” 柳叶两步走到床边，“你…你没事吧？”

卢珊珊揉着惺忪睡眼，面上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她醒了醒神，瞧着柳叶正充满深意地看着自己，一下子明白过来，扑哧一笑。

“你是说…那个呀！”

卢珊珊自豪地一笑，“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姐姐我还是一个整整齐齐的我！”

“二小姐，我知道将军不会碰你，我是说…”

“等等，” 卢珊珊闻言，忽而一愣，两眼一瞥，朝柳叶不解问道，“什么叫，‘你知道将军不会碰我’？”

“我…” 柳叶自知说错了话，忙缄口噤声。

一时间，卢珊珊脑中飞速旋转，一些重要却被她忽视的信息渐渐浮出水面，清晰起来。

她当即迈下床边，伸出手紧紧抓住柳叶胳膊。

“我差点儿忘了，你是最关键的人，” 卢珊珊脸上已有些不悦，神情警惕地冷冷说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全部、一个字都不准漏掉，给我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二小姐，你，你松手，” 柳叶胳膊上已有些吃痛，“你不用如此，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绝无隐瞒。”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卢珊珊冷目而言。

“夫人走了，如今在这府里，我只剩二小姐你一个亲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用再瞒着你了。”

说着，柳叶靠着床榻边，缓缓在卢珊珊绣鞋旁坐下。

“只是，这些事，二小姐你听了，一时可能难以接受…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自己也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闻言，卢珊珊心内一阵好笑，“不管是什么，你大胆说就是了。我还不信了，你们这地方，能有比我所经历的更荒诞的事情。”

柳叶叹一口气，淡淡开口道。

“二小姐，你的姐姐，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人… 前几日，她对我说，时候到了，便赶着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跳进了荷花池，自此，消失地无影无踪…”

卢珊珊听完，脸上并不惊讶，只禁不住轻笑一声。

柳叶却并未察觉她的表情，仍接着说道。

“大小姐自小，便有些异样，总在身旁无人的时候，自言自语，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这一切，只有贴身伺候她的我，一个人知晓。她曾经告诉过我，说她有一个‘系统’，等到她找到那个‘基因突变’的人，给他生下孩子，时机成熟之后，便能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

“嚯…”

卢珊珊一面听着，一面口中啧啧，“原来是个前辈！我说呢，做出来的事都叫常人无法理解。估计…她的副本是‘系统流’吧，比我可强得多了。”

柳叶说完，见卢珊珊脸上毫无惊诧，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心内十分不解。

“二小姐，你… 你不吃惊？也不害怕？”

“小叶子，” 卢珊珊饶有兴味地笑笑，朝柳叶定定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外星人接待工作的经验，我再告诉你点事情，你也不会大惊小怪了吧？”

“二小姐，你这… 是何意？” 柳叶心内有些不善的预感。

“我跟我姐，说不定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不觉得，我和‘以前的我’，不太一样吗？”

闻言，柳叶登时一愣，眼神一抖，顷刻间明白过来，吓得连忙朝后闪了闪身子。

“呵呵，” 卢珊珊见她愣住，便是一笑，“你先别顾着害怕，我问你，你刚才说的‘臭脸将军不会碰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真的爱上我姐，要为她守身如玉？”

柳叶右手抚在胸前，平稳着心绪，犹疑间又开口答道，“那，那倒不是… 只是将军… 他有个怪病。”

“怪病？什么怪病？”

卢珊珊好奇地问道，“难道说…他那方面不行？哈哈哈哈…”

“行与不行… 我是不太清楚，可大小姐为了怀上孩子，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闻言，卢珊珊像听身边亲戚家八卦似的，一下子来了兴致，“噢？怎么说？”

柳叶缓缓放下胸前的右手，“大小姐与将军行房，数次都没有成功，后来，不知道她从何处鼓捣来一瓶药水，加在将军的饭食中，才成了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怀上了三位小公子。”

“啊？还真的是不行啊…” 卢珊珊像窥见他人隐秘一般，面露难堪，稍作一顿，却登时眼神一亮。

“哈哈！那我就放心多了！”

柳叶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些深深的不解，“二小姐，这，这是值得你一个通房妾室高兴的事吗？”

卢珊珊一下子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心间畅快，一扫穿越数日以来的阴霾，她轻巧地走下床榻，伸了个懒腰。

“目前来说，最大的危机解除了，不就是给他当个有名无实的小老婆，没关系，且当着吧！”

柳叶扶着床榻边缓缓站起，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卢珊珊转身打断。

“反正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叫我现在自杀，我还有点下不去手，万一人死了，也没回得去呢？”

她抬起手，放在柳叶肩头，“不过，我那姐姐给我指了条明路，” 她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看来，这副本的关键，就在我那个‘基因突变、不能人道’的夫君身上！”

卢珊珊匆忙套上外衣，连脸也来不及洗净，只匆匆在床榻边的水盆里淘了两把，抬起衣袖将面上水渍擦净。

“走吧，” 卢珊珊脸上笑笑，“明天就是束发礼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话音还未落，人已大步出了偏室房门。

柳叶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床榻边的水盆，喃喃自语道，“二小姐，你怎么总是不听人把话说完… 将军的病，不是‘不行’，而是‘无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