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死鬼王爷互穿后,我造反了」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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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州的秋来去匆匆,几场绵绵秋雨过后,天一下就冷了,似乎提早一步迈入了初冬,空气也漫着一层湿意,连风都是湿冷冷的,吹得人遍体生寒。

抱月河也进入了枯水期,水位一下低了不少,大片的石头沙子就赤裸裸的露出水面,堆成一个小土坡,上头的杂草枯叶时不时随风摇曳。

每年一到这时候,就是给抱月河清淤排沙的日子,否则河道一堵,来年春洵定会泛洪,把城中低洼处的宅子给淹个遍,万一碰上疫病就更是麻烦。

这是大事,谁也不敢疏忽,只是这活听着就又苦又累还又臭,按照往年的惯例,这活都默认在黎州守备军的苦力营头上,反正他们那伙人命贱,冻坏了也无所谓。

可今年不一样,赵勇被软禁,蔡文全掉了脑袋,李牧也不再吭声,黎州成了宣王的黎州,没有人再给少爷营撑腰说话,一个个都得下河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一开始倒也不是没人闹过,可凌安若发过话,有违逆闹事者一律军法处置再扔出去,扔出去事小,可那几十棍下去不死得残。少爷营没那么硬气,强压之下就跟鹌鹑似的,让干嘛就干嘛,哪怕抱月河的淤泥臭得人犯呕,也得捏着鼻子下去挖沙。

只是这些人傲惯了,哪怕都沦落到去挖沙排淤了,也不肯和苦力营的兵将共处一个滩位,愣是在两者间划出一条楚河汉界来,一个在头,一个尾,谁也不搭理谁,说一句话都像是有失身份似的。

“这是憋着气呐。”凌安若巡视了一圈后,对着河中间两丈宽的间隔叹了口气。

“都是一群少爷,以前养尊处优惯了,第一次干这样的脏活心里自然是有气的。”韩远抬臂蹭了蹭脸上的泥浆说道,他现在虽身为副将,但仍然和以前一样,该干苦力就去干苦力,没给自己多少优待。

“不止吧,这股火怕是从四月就积下了,一直忍而不发罢了。”凌安若心如明镜的说道。

河边风大,呼呼的风声听着就让人觉得冷。周珩的破身子经不起冻,哪怕陆安等一众侍卫给凌安若挡着风,她的耳垂还是给吹凉了。

凌安若拢紧了大氅,幽幽的叹道:“宜疏不宜堵啊。”

不能为她所用的人日后必成祸患。

她虽看不惯少爷们的做派,但也不想要一个分崩离析的黎州守备军,将来怨气积压久了,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到时同室操戈,就不是武力镇压能完全解决的了。

这些少爷虽然不成器,但终究是世家的脸面,他们如今买凌安若的账,那是时势所逼,有把柄被捏着,可万一被逼急了,也不妨碍使些小绊子惹人糟心。

凌安若不想这些事上多花心神,不如未雨绸缪,提前解决了才好。何况崔氏的商船已经北上,这些老爷们往上也是说得上话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要是想做些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

“光挖沟也怪无趣的,”凌安若摩挲了指尖,目光深远的望着那群少爷兵们说道,“设个赏让他们玩玩吧。”

韩远从凌安若适才的那句“宜疏不宜堵”中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尽管他也看不上这些少爷秧子,可也不得不承认家世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视而不见久了,迟早会摔死在沟里。

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为着自己的前程,韩远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说些什么,他微微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王爷想比什么?”

凌安若想了想说道:“那就比摔跤吧,每边各出三人,先落水者为输。”

韩远一愣,说道:“可是这些人根本……”

“另外去告诉他们,”凌安若没让他说完,唇角微勾起笑意,继续补充道,“今日谁要是赢了,谁今日就是爷,这条抱月河也不用挖了。”

韩远抬眸看向凌安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领命去了,走之前,他听见凌安若轻声道:“所谓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将威未行,则先震之以威(注)。恩威并济这四个字,韩将军明白该怎么做吧?”

韩远怔怔的看着凌安若,霎时间懂了,随即躬身行礼道:“王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凌安若点点头,让人传话去了。

陆安有点不放心:“王爷,此事不好办,韩将军能把握好分寸么?”

凌安若淡淡道:“那就要看他有没有当一军主帅的本事了。”

抱月河两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聚了过来,可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吭声。苦力营的人倒是无所谓,可那群世家子弟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这事明摆着是占他们的便宜。

那群粗人本就一身蛮劲,还皮糙肉厚特别抗打,就是让出一只手来,他们也打不赢,这场比赛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可不战而降也让人窝火,他们再没出息,在外也是家族的脸面,就这么让人压在头顶上,实在是难看,日后若是归了家,怕是在族中更无立足之地。

一时间之间,场面有些焦灼,哪怕双方早已起了火药味,可谁也没有站出身来。

陆安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他猜到这些少爷会好面子,怕输,可也没想到会这么没骨气,连一个应战的人都没有,他刚想劝凌安若要不然换一个法子算了,突然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在人群中响起:“我来。”

凌安若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推开同伴的阻拦走了出来,一身的脏泥也捂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不驯,嘴里还不耐烦的对继续劝哄他的人说道:“怕个屁,输就输呗,能揍他们一顿,爷也不亏。”

凌安若乐了:“这小子有点意思。”

陆安仔细的瞧了瞧那男人的样子,自觉的说道:“王爷,那是黎州守备军的偏将桑祁,他的外祖是京城的定南侯。”

“是吗,”凌安若来了点兴趣,颇有兴味的打量着这个桑祁,“费老爷子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也不知其外孙能得几分本事。”

寒风猛烈的呼啸着,将河水吹起层层涟漪,湿冷的水花一下一下的舔舐着河滩上的淤泥。

众目睽睽之下,桑祁不疾不徐的脱了身上的上衣,他也不等对面的人出来应战,自己挑起了人,“韩将军,久闻将军武艺过人,末将一直心有好奇,今日还望能赐教一番。”

他嘴上说着赐教二字,可眉梢眼角都是傲气,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世家公子的骄矜和散漫。

周遭的军士们皆瞪大了双眼,各色复杂的情绪纷纷朝桑祁和韩远看去,他们本想着随便玩玩算了,没想到这少爷是个刺头,上来就把头儿给挑走了,这是有多恨呐。

“赐教不敢当,”韩远从人堆里走了出来,也脱下了上衣,一条狰狞的刀疤横贯其整个胸口,霎时间把那些少爷兵们唬了一跳,“过几招还是可以的。”

“哼,”桑祁冷笑一声,目光在刀疤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开了眼,面不改色的说道,“那就多有得罪了。”

河滩中间被空了出来,周遭被两边的阵营围成了圈,叫好和起哄的声音塞满了整个抱月河畔。

韩远和桑祁相对而立,此刻已经摆好了架势,好整以暇的互相盯着。

“呦,这是要开始了啊。”凌安若接过小手炉,目不转睛的盯着河滩说道。

她话音没落,桑祁已经率先冲了上去,他一拳直击向韩远的面门,在对方侧身避开时,第二拳紧随其上,带起的拳风贴着耳廓削了过去。

韩远连忙劈手挡下,在桑祁收手前反应神速的扣住了其手腕,往后一拧,紧接着一肘狠狠击向桑祁的肘心处。

酸麻的疼意瞬间沿着经脉遁向整个手臂。

桑祁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侧身扭回手腕的同时凌空一脚踹向韩远的胸口。

这一脚踹的又重又狠。

韩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他极快的稳住了身形,在第二脚踹过来前双手格挡,砰的一声架住了桑祁的腿,又在他收腿前出手如电的反手掐住了他的脚踝,脚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河畔的泥土被河水和前几天的秋雨泡的湿滑又泥泞。桑祁被拽的脚下不稳,踉跄着整个身子朝后倒仰,在落地前连忙用双臂撑向地面。

可还不等他起身,韩远早已借着这会的空隙抱住他的小腿,将人腾空抡起,直直的朝河水的方向甩去。

韩远这一甩用了十成十的力,摔的桑祁控制不住的朝河水里滚。

眼见河面近在眼前,他双手死死扣住地面,缓下自己下滚的趋势,在快要落水的前一刻侧身一滚,避开了溅来的水花。

叫好和可惜的声音同时响起,桑祁趴在泥地上喘着粗气,双眼凶狠的盯着不远处的韩远。

好强啊。

他心中不由得暗叹道。

他师承自己外祖,而他外祖是大安的英雄,所以那份荣耀和自豪也自小就灌注在他身上,这使得他对别人向来不屑一顾,也没有人不长眼,敢直面朝他挑衅。

这是他头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可这还不至于让他低头认输。

桑祁挺身而起,朝韩远猛扑而去,又是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这一回他出腿即收,在韩远手臂酸麻未退之时,双手握拳朝韩远的面门攻去,每一下都又快又狠,招招直击要害。短短几瞬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韩远不敢分神,一眼不错的屈臂格挡,可桑祁的攻势太猛,他竟不知不觉被逼向了河边,离河面仅一步之遥。

“豁,”陆远惊叹一声,“这小子可以啊,这是什么拳法,我还从没见过。”

凌安若微微眯起眸子,盯着桑祁近乎挥出残影的手臂,慢悠悠的道:“那是费家拳,费老爷子的看家拳法,以快准狠为攻势,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直取对方要害。”

陆安脸上面露一丝怪异,王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凌姑娘曾比划过?可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陆安担忧的看向河滩,说道:“那韩将军是不是输定了?”

“这可不见得。”凌安若淡定自若的看着场上紧张的攻势,此刻韩远是被压着打,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却一点也不着急,好似韩远输了,丢的不是她的面子一样。

陆安不解。

凌安若下巴微微抬起,朝那两人示意道:“你看他们的腿。”

陆安循着方向看去,只见韩远虽被逼至了河边,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论桑祁的攻势有多猛烈,不动如山的扎在原地,一步都未曾退过。

而桑祁的步子却越来越慌乱,肉眼可见的有些漂浮不稳。

凌安若可惜的叹了一口气:“下盘不稳,再厉害的拳法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要不然她怎么会让周珩天天站桩。

他娘的,他怎么还不后退。桑祁低声暗骂了一句,手上的拳法也因烦躁越出越乱,他恨不得一巴掌把韩远拍进水里,可是不管他怎么打,这人都堵山似的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赢了,就能在整个黎州守备军前扬眉吐气了,可这一步却迟迟都没有迈出去。

忽然他的脚踝猛烈一痛,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韩远的脚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紧接着一个钩绊,把他掀翻在地,打破了势均力敌的对峙。

桑祁顾不得脚上的酸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扑来。

可攻势一旦下去,再起来就难了。

韩远闪身避开桑祁挥来的拳头,一手擒住了他的手臂,俯身往背后一掀一摔。

“哗啦”

水花炸溅。

桑祁整个人都被扔进了抱月河里,冰凉的河水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输了,明明是意料之中,可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四周一片叫好声起,躺在河水中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韩远蹚水走了过来,朝桑祁伸出了手,“起来吧,水里凉。王爷只说输的人挖河,没说要当水鬼。”

桑祁瞪着他,不吭声也不动。

“没人笑话你,”韩远正色道,“进了黎州守备军,那咱们都是王爷的人,输赢都是自家兄弟比划,没在外人面前给王爷丢脸,就不算丢人。”

桑祁手在河水里一挥,湿冷的河水直朝韩远脸上泼去,他凉凉的看着韩远,冷哼一声:“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我外祖是定南侯,是大安的英雄,你配吗?”

韩远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也冷哼一声:“我为什么不配?定南侯为大安开疆扩土,收复南疆,为国为民我自是钦佩。可我也打过东瀛,杀过海盗,没叫敌寇踏入大安边界一步。我自知功绩不比上侯爷,可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安,我有何不配?”

“倒是这位少爷,敢问你杀过敌吗?流过血吗?身上有几条疤是保家卫国留下的?”

桑祁被他质问的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

“若是没有,那侯爷的荣耀与你有什么关系。站在父辈的战功上沾沾自喜,耀武扬威,算什么英雄好汉。”

韩远垂眸看着他:“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建功立业去。一场比武就想让别人高看你一眼,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我没有!你他娘的才过家家。”桑祁叫道。

“既然没有就给我起来,一个将军赖在水里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韩远再次朝桑祁伸出了手,“你要是不服气,大可再比一场,我随时奉陪。”

桑祁死死的瞪着韩远,他没有不服气,韩远赢他赢得堂堂正正,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可是就是憋屈,莫名的觉得自己矮了一头,他甚至不敢直视韩远的眼睛,因为他心虚的厉害。他的确没有一点值得夸扬的战功,他的前程都是家里用银子捐出来的,他是什么?他就是个屁!

韩远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桑祁沉默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借着韩远的力从水中了起来,恶狠狠的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得起我。”

韩远轻笑了一声,低声道:“让我看得起算什么本事,等有一天你能看得起自己才叫本事。”

桑祁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韩远也没解释,他掐了一把桑祁的后颈皮,跟咕噜猫头似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领着他上了岸。

“韩将军挺有一套啊。”陆安站在远处看着,他虽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看得出来之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没了。

凌安若笑了笑没说话,心底也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如今僵局已破,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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