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乔琳长期的恋爱经历中, 保罗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乔琳一直是一个很擅长逃跑的人。如果她不想解决问题，她就会逃避。

而现在他找不到她就是对这条经验的又一次重温。

事情还要从柏林那晚的那个疯狂的吻说起, 他们又在柏林待了几天, 逛了逛一些景点，像是恋人一样相处——

只是“像是”，乔琳一直没有松口答应他的求婚，甚至也没有表示他们复合了。尽管她承认了她的爱意，却还总是避开他有关严肃关系的话题。

“她一定能成为一个躲避球好手。”保罗在心底愤愤地抱怨道。

他们就这样兜着圈子，在感情关系上捉着迷藏。

不过保罗也得承认, 他们在柏林那几天过得很快乐, 或者换句话说,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一直很快乐。

从柏林离开时他们分开行动了，他回到了洛杉矶继续处理电影和宣传上的事情, 而乔琳去了新西兰。琳达受上一次的影响，这次怎么都不愿意透露一星半点乔琳具体的位置。

不过, 这不是什么障碍。

保罗站在惠灵顿机场饶有兴致地盯着这里独特的巨型木构架建筑，然后走到公用电话那里打给了一个号码。

“嗨, 彼得，是我, 保罗。我已经到惠灵顿机场了。对，接我的人？哦, 我看到他了。谢谢你, 我们一会儿在维塔见。”

保罗笑着冲不远处的接站人挥了挥手。

既然乔想玩捉迷藏的游戏，那他不介意配合。他说过的，除非她叫停, 他不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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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琳还不知道对她和保罗之间的小别扭一无所知的无辜导演彼得·杰克逊已经成功地把她的位置信息卖掉了。当然，保罗用的是探班的名义。

其实她也不是想逃跑，她只是很忙，新西兰有个2个亿的大项目在开工呢。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想跑。她被自己突然爆发的热情吓到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像那样吻过一个男人了。她也被近在咫尺的婚姻吓到了——

她其实对正常的家庭应该是怎么样的没有概念，在她足够懂事之前她的家庭就已经不在了。

她自己的家庭一度美得像是伊甸园，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美化了那已经不够清晰的记忆，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18岁姑娘了。

她退缩了。

保罗把他自己放在了一个被选择的地位上，可乔琳却没法立刻做出选择。于是她决定还是工作吧，工作使她平静。

她来新西兰这些天一直在跟剧组的武指练习剑术，同时也在观察剧组的工作。

目前《魔戒》剧组的拍摄进度很快，这是因为导演采取了多组共同工作的方式，因而剧组里会有同一个场景同时拍摄两场戏之类的情况。导演彼得·杰克逊拥有一套显示器组，能让他同时看到不同的图像。不过他还是得靠着摄影师和故事板绘图师来跟不同的摄影组沟通自己想要的效果。

从整体来看整个剧组的工作显得忙乱又不失秩序，尽管时不时会出点问题，但是进度在不断推进着。

二月的新西兰还处在夏季的尾巴上，按理说天气应该已经逐渐变得平稳了。可意外来临的风暴天气给剧组带来了不少麻烦，无论是影响录音的风声，还是时不时打断拍摄的雨水，都成了剧组必须面对的问题。

演员们也非常辛苦。在乔琳从训练班毕业后加入现场拍摄时，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剧组的几位主要演员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史。维果·莫滕森不仅摔断了半颗牙，还踢伤了脚趾。奥兰多·布鲁姆摔断了肋骨，肖恩·阿斯廷、多明尼克·莫纳罕和比利·博伊德都伤到了脚。更别提那些不停地拍危险戏份的特技演员了，尽管剧组竭力希望能保障所有人的安全，但是意外偶尔还是会发生。

乔琳回到剧组时得到了另一位女演员丽芙·泰勒的热情欢迎，丽芙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有另一位姑娘了”。

说的也是，无论是《魔戒》原著还是彼得·杰克逊的电影改编，女性角色都不是故事的重点，特别是电影为了凸显两条剧情线，主要角色基本都是男人。

乔琳无奈地在心底摇了摇头。当时她拥抱了热情的丽芙。

等乔琳离开剧组后还会有另一位女演员进组，不管什么时候主要女演员都不会是一个人。

后续进组的是扮演精灵女王凯兰崔尔的凯特·布兰切特。

乔琳回到演员身份上的时候剧组的成员们都觉得有点怪，毕竟前不久她还是负责投资的大老板。这就像是学校校长突然变成了共同写小组作业的成员，人们一开始都有点拘谨。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久负盛名的女演员确实名不虚传，而且非常友善，在工作之外的地方一点都不严肃。

“乔琳，你想来点饼干吗？我从伊恩的盘子里顺的，别告诉他。”多米尼克·莫纳汉在一旁开玩笑。

扮演甘道夫的伊恩·麦克莱恩每天都要来点小甜点和咖啡，典型的英国人作风。而扮演梅里的多米尼克实在是个搞怪鬼，经常在片场搞些有趣的小动作。他和扮演佛罗多的伊利亚·伍德凑在一起，两三个人就能凑出一场滑稽剧。

乔琳笑着摇摇头，“你昨天不是说不能在片场吃会让你血糖升高的东西吗？要吃水果来着？”

“伊恩的饼干比较好吃，”多米尼克耸耸肩，“好吧，让阿拉贡吃吧，他适合补充点糖分。”

扮演阿拉贡的维果·莫滕森对角色非常投入，他在片场都随身带着自己的佩剑，甚至有次从健身房出来后把路人吓到上了地方报纸。剧组成员有的时候会叫他角色名而不是真名。

他确实演得很好，而且非常敬业，已经赢得了现场特技团队的尊重。他也是所有主演中唯一能够拿着金属制作的武器表演的人，其他人用的都是几乎没有杀伤力的道具剑。

乔琳扭头去喊一旁正在擦武器的维果，“维果，你想吃饼干吗？多米尼克……”乔琳余光看到了正杀过来的伊恩，笑嘻嘻地没有说下半句话。

维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起身到乔琳身旁分了她盘子里的苹果，两个人躲到一边笑看多米尼克被前辈教训。

过了一会儿，武指柯克·马克斯维尔来找乔琳，今天他们要拍一段伊欧玟在闪耀洞穴中保护难民的戏份，乔琳需要再做一些练习。

“哈！”乔琳在洞穴中击倒了一个强兽人。

“你需要在石柱这里绕一下，然后再回击，用点力，没关系的！”武指柯克展示了下一步走位。

乔琳模仿了他的动作，“像这样？”

“没错，你做得很好，我们再来一遍。”

乔琳点点头，继续跟对戏的演员练习起来。

正式开拍前他们需要把整个流程走一遍，这是个长镜头，需要确保动作的连贯性。

保罗来到片场的时候，乔琳正在进行第二遍正式拍摄。保罗站在摄影指导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在那里打斗。

她的头发已经配合角色染成了金色。那披着一头长发的王女挥舞着手中的剑，劈向敌人，又挡开攻击，回身两步弯腰躲开一次袭击，然后又后撤几步，将利剑用力刺向另一侧来袭的敌人。

她看上去就像是中世纪传说里的女战士一样，一位英勇无敌的瓦尔基里，带着克制的愤怒，冷酷地击退她的敌人。

等导演喊“卡”后乔琳停了下来，保罗明显看到她松了口气。他不由得有点想笑，看来这种戏份对她来说压力很大。

乔琳跑到摄影那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等她确认自己做到位后才注意到保罗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注视着她。

她有点惊喜，不过这惊讶大于喜悦，可很快她就只觉得高兴了。毕竟，倘若说她没有想过保罗会追到新西兰来，那就是撒谎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不应该在跑宣传吗？”乔琳跟化妆师说一会儿再卸妆后，跑到了保罗面前问道。

《木兰花》在前不久公布的奥斯卡提名名单上，一共提名了最佳男配（汤姆·克鲁斯）、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原创歌曲三个奖项。在乔琳的概念里，保罗现在应该在被他的经纪人和宣传部门安排着到处跑宣传呢。

“现在投票都快截止了，我干嘛还要待在洛杉矶？”保罗反问道，“难道不是来见你更重要吗？”

“不是说学院寄丢了4000张选票吗？”乔琳挑眉问道，“说不定要延长投票窗口呢。而且即使不延长截止期，现在离截止期也还有二十多天呢。”

今年这个选票遗失事件真的很无厘头。奥斯卡的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每年都会把选票交付给比弗利山庄邮局，再由邮局寄出。乔琳自从加入学院后每年也都能收到这个邮编为90210的选票邮件。

可是这次不知道是学院还是邮局搞错了，学院突然说今年少了4000张选票。今年统计选票的截止日期是3月20日，也不知道此前还能不能把选票都找回来。如果不行的话，投票日期可能势必要延长了。

乔琳没法预知未来，不知道今年还会出另一件有趣的事，几天后他们就会听说55座奥斯卡小金人在码头被盗的事情。

保罗闻言耸了耸肩，“说真的，我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认可了。对我来说，见到你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乔琳挑了挑眉，被这无声的炫耀打击到了，又觉得很甜。她示意他跟着她回化妆车厢去，周围负责布景的工作人员们来来去去，已经有不少人在注意他们了。

“梅尔呢？”乔琳不放心地问。

“交给蒂娜了，别担心。”蒂娜是他们两个人共同聘用的遛狗人，他们两个都不能照顾狗的时候，她会把狗接到她家里去寄养。

乔琳叹了口气，“我们这种不安定的生活真的不适合养狗。”

她说的又何止于养狗呢，养孩子也是，毕竟不能把孩子往保姆手里一扔就走人。

“别想太多，”保罗立刻就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们会解决的。”

“所以你会在这儿待多久？”乔琳转移了话题。

“只要我不需要离开，我就会一直在这儿。”保罗平静地回答。

乔琳挑了下眉，“好吧，就当度假了。你要一直跟组吗？”

“主要是为了跟你，”保罗靠在车厢墙壁上，悠闲地看着乔琳的助理帮着她卸妆，“直到你说我惹你烦了。”

乔琳正闭着双眼卸眼妆，没法翻个白眼给他看，只是轻声“哼”了一声。

保罗脸带笑意，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乔琳把妆卸完。

“走吧，缠人的家伙，”乔琳示意他跟上，“我们吃晚饭去。”

“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希望有小羊肉。”

保罗的出现很快就在剧组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哦，那个刚拿了金熊奖的导演，大老板的前男友，呃，可能也是现男友的保罗正在组里待着。

大家乐得在工作之余听点八卦新闻，都觉得很解压。

这次乔琳完全不在意自己在剧组里成了八卦的中心，这与会让剧组同事们感到尴尬的情况不同，这就像是家属或朋友来探班一样嘛。

她注视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她看起来脸色分外苍白，在金发的映衬下显得就像是冰雪一样冷。

这也符合原著里对她扮演的洛汗王女的描述。原著里阿拉贡一行人在洛汗王宫第一次见到这位洛汗国王的外甥女时，他们都注意到了这位站在衰老的国王身后的白袍女子，她有着“像黄金的河流一样华丽”的长发，瘦弱而坚毅。阿拉贡觉得她“冰冷如同清晨的薄雾”，并惊叹于她的美貌。

这几天他们要拍的就是这段在黄金宫殿里的戏份。

故事大致是洛汗国王希优顿受陷于白袍巫师萨鲁曼的魔法，在奸臣葛力马·巧言的蛊惑下驱逐了外甥、伊欧玟的兄长伊欧墨。与甘道夫会和的阿拉贡一行人前往洛汗王宫，警告希优顿洛汗的人民正面临着萨鲁曼邪恶的入侵阴谋。甘道夫挫败了萨鲁曼的魔法，希优顿恢复神智。伊欧玟也就此与阿拉贡正式结识。

乔琳这些天一直都在体悟“伊欧玟”这个角色，她着实很喜欢她。

这是个典型的女英雄角色。伊欧玟生为王女，却有着悲惨的身世，父亲战死，母亲过度哀伤而死，和哥哥一起在舅舅家中长大。结果舅舅被魔法和谗言所害，她不得不在冰冷的宫廷中照顾这位老人，同时还要小心一直觊觎她的奸臣葛力马。

她渴望战斗，想要像家族中的其他人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却囿于女性的身份不得不留在家中。当战争来临时，她拿起武器为自己赢得了“洛汗盾女”的名声，证明自己可以在战场上与自己的人民同在。

编剧们在安排伊欧玟的电影剧情时以一种现实主义的风格处理了这个角色，乔琳觉得很多女性都能对伊欧玟感同身受，明白她所面临的困境和希冀。这对于一本男性化实足的书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原著作者在战争中看到了女性身上非凡的勇气，把这一点融进了伊欧玟的创作中，乔琳希望自己不要浪费这种情绪。

就在这种忙碌的拍摄中，时间很快就来到了2月末，夏天就要结束了。

乔琳今天刚刚拍完伊欧玟与阿拉贡的对手戏，在凌晨一点疲惫地回到了居住的酒店。保罗正在她房间里的起居室安静地看书，他不出现在剧组的时候就会这样等她回来，即使乔琳他们拍摄到很晚也一样。这与他们过去的生活有点像。

“你看起来很累？”保罗从书中抬起头来。

“今天这场戏耗费的情绪有点多。”乔琳从盥洗室走出来，用湿巾擦去脸上的水珠。

保罗闻言点点头，“既然你很累，那我们等会儿再说话吧，你先可以躺一会儿。”

“不，我还可以。是有什么事儿吗？”乔琳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不想坐起来。

保罗闻言把手上的书放下，做了个深呼吸。

乔琳见状也坐了起来，她感觉他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情。

“亲爱的，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这些文件。”保罗把手中的一个活页文件夹交给她。

乔琳疑惑地接了过来，她把这个漂亮的白底金字的活页文件夹翻开，发现里面其实只有两页纸。

第一页上用剧本常用的Curier体写着如下几句话：

我，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在此郑重声明：

我愿意接受乔琳·玛丽亚·阿普尔比女士的一切婚前条款。我自愿放弃任何关于我妻子的婚前财产和婚后个人财产方面的任何权利。如果我们的婚姻遭遇不幸，我自愿放弃索取抚养费的权利。

2000年2月28日

下面是他的签名，那个T总是被他写得像个数字7。

乔琳觉得这有点怪，又很好笑，不过也很真诚。她不动声色地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中央也只手写着一句话：

你愿意嫁给我吗，乔？

乔琳忍不住笑起来，可还是看着正在一旁紧张兮兮的保罗摇了摇头，残忍地说“不”。

保罗叹了口气，耸耸肩，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的拒绝，“好吧，我只是试试，上一次我试过浪漫版本的了，这一次就用现实版本的尝试一下，试试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对吧？”

乔琳微笑着看着他，温柔地说：“这仍然很感人。”

保罗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尽管你拒绝了我，但是我确实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你需要这个，我得保护你远离未来可能的风险。人会变，最起码现在我可以保证你能远离未来的我的伤害。”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乔琳的心脏，她听过太多句“我会永远爱你”，自己也对着不同的对象说出过这句话，可永远真的太远了。她从没听过这种情话，这比“永远”还要长远。

“无论如何，”保罗耸耸肩，“我总得试试。甚至你不接受也许都是个好事呢？”

乔琳有点惊讶地挑眉，“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在12点前回来，”保罗有点尴尬，“所以这上面写着的是28日，可现在其实已经是29日了。亲爱的，这是2000年2月29日，如果你真的答应了我，那么我们可能至少得每4年才能过一次求婚成功纪念日呢！”

“哇哦，真的很有道理！”乔琳故意装出很在乎这个纪念日的样子。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的样子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保罗找的让两个人不那么尴尬的借口。

“这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工作，该休息了。下次我会挑个更好的日期的。”保罗最后说。

乔琳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看着保罗留下来的求婚版法律声明，脸上忍不住挂上微笑，把它收了起来。

她发了会儿呆，突然想到今天她跟维果的那场戏里的场景：

阿拉贡温柔地带着不解的情绪询问伊欧玟：

“您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伊欧玟回答说：

“一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