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

座位上, 江瑜双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眼角还残留着激动情绪过后的余红，她边回想刚才和助理小乔的对话, 边时不时地看向门口方向,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一会该说点什么？该用什么语气？先恭喜还是先关心？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

江瑜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纠结, 她生怕在秦遥面前说错话。

……

正当江瑜心里考虑措辞时，化妆间的门开了, 由于过分紧张，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突兀的声音吓了门口两人一跳！

……

“秦老师，好久不见, 你来了。”

江瑜主动开口打招呼, 近距离看见秦遥第一眼时, 她立马就得出来一个结论:

秦遥瘦了, 黑眼圈重了。

……

感受到江瑜直白关切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秦遥表情稍有停滞，反应过来后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轻笑着点头回应:

“好久不见，江老师。”

时过境迁, 物是人非, 距离她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

气氛逐渐走向微妙的尴尬，生怕冷了场, 江瑜忙着道:

“今天比较匆忙，秦老师的化妆间还没搭建好，所以就先在这化妆吧，化妆师去问导演有关一会妆容的问题了，一会就回来了, 先等等吧。”

江瑜语速比较快，不难看得出她现在紧张的心情，而从始至终，秦遥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

“小乔跟我说了，给江老师添麻烦了。”

秦遥点头致谢，听着这客气疏离的语气，江瑜不自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还没等她接话，秦遥已经径直走到距离她最远的化妆桌前拉开了椅子。

“小乔，我的东西呢？”

“呃……这个……秦老师……”

小乔张了张嘴，显得有些为难，这时候江瑜主动接过话题:

“你的东西在这，秦老师，你坐这儿吧。”

顾不上先前的情绪，江瑜边说边走到最中间的化妆桌前拉开了椅子，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儿采光好，位置还大，你带的东西比较多，所以……”

听着江瑜细心的解释，秦遥先是一愣，随即心里泛起一股子酸涩，她不敢再看那人，只得垂着眸子故作轻松地回应:

“谢谢江老师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我喜欢坐在边上，清净。”

话音一落，‘清净’两个字清楚地落在耳畔，握着椅子的手倏地收紧，江瑜眸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抬头望着秦遥，想说些什么，却又在极力克制。

……

一旁的小乔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主动提出去看看化妆师怎么还没来，很快，化妆间里只剩下江瑜和秦遥两个人，两人就那么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

“你……”

江瑜单手撑着桌子，本来她想发火，想问清楚什么叫‘清净’，想质问秦遥为什么跟她说话要用这种语气，可是在看到女人眼下若有若无的青色时，所有的埋怨还是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你好点了吗？”

“……”

江瑜的话完全出乎秦遥的意料，她了解江瑜的脾气秉性，所以她刚才才故意那么说，她甚至都做好江瑜跟她发脾气走人的准备了，结果女孩不但没怪她，反而是主动关心她。

……

“好多了，谢谢江老师关心。”

“你现在背后有建河娱乐，有我们，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瑜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语气平和，望着秦遥那双美丽而悲伤的眼睛，她顿了顿，接着道:

“你今天能回来我很高兴，这段时间我一直——我妈一直很担心你，她还打探你的消息来着。”

干涩的唇瓣微微颤抖，江瑜及时克制住了那句听起来很奇怪的话，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秦遥怎么会不知道？失望之余，她有些庆幸江瑜没说那句话，她怕得到些许希望后，她又控制不住自己靠近对方。

她不能那么做了。

……

“帮我谢谢阿姨的关心。”

秦遥开口道谢，她边说边主动起身来到中间的化妆桌旁，准备将放置好的物品挪到最靠边的桌上，下一秒却被江瑜攥住了胳膊:

“你在这儿坐吧，你之前在化妆间不都是喜欢坐中间的位置吗？”

对上江瑜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秦遥十分眷恋覆在她胳膊上的那股温暖，可她又自知配不上这份温暖，秦遥轻轻挣脱开了江瑜的手，语气平静道:

“现在不喜欢了，我现在只想要清净，希望江老师不要勉强我。”

“……”

勉强？她觉得她在勉强她？

压抑心底的委屈和怒火终是堵不住了，江瑜提高了音量，语气不算好:

“秦遥，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江老师想让我用什么语气跟你说话？”

视线相撞，江瑜从秦遥眼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漠，连日来夜不能寐的担心化为巨大的委屈在心底翻涌，江瑜急到摊手: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状态不好，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地对我吗？”

“我只想要个清净的环境，希望江老师能成全，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可以搬出去化妆。”

“……”

不管江瑜怎么说，秦遥依旧固执己见，女人低头默默收拾着桌上的化妆品，另一边，江瑜被气得快要爆炸，她双手叉着腰，语气激动道:

“好，既然秦老师想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我成全你，你爱坐哪儿坐哪儿，我去休息室化妆。”

说完，没等秦遥给出回应，江瑜直接转身收拾桌上的物品，她刚才一直在想秦遥的事，所以并没有拿出来太多的东西，再加上她动作粗暴，短短十几秒，桌上仅有的几个瓶瓶罐罐被她风卷残云般地扔进了化妆包！

……

化妆间的门打开，几秒后又被狠狠地关上，与此同时，收拾东西的手终于停下了动作，秦遥低着头站在原地，豆大的泪珠终是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面霜罐上，抛光的盖面上隐隐倒映出女人满脸泪痕的模样。

……

——

江瑜搬到休息室化妆的消息很快便在片场传开，众人议论纷纷，几张熟悉的面孔又凑到了一起:

“这秦遥还真是资本家的女儿，她刚一来，江瑜连化妆间都没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问人家咖位在那呢，江瑜就是个小演员，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你们怎么知道是秦遥把江瑜赶出来的？依我看，我觉得是江瑜不想跟秦遥这号人沾上关系，所以主动搬出来的！”

“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哈，毕竟现在秦遥声名狼藉，有几个愿意跟她扯上关系的啊，江瑜是个聪明人！”

“哎呦，要是真这样，那我倒要看看等电影上映之后这俩人该怎么炒cp！”

“……”

几人小声议论着，正当他们准备散开干活时，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当事人！

……

“江……江老师，您没去化妆啊？”

先是记者唐星楚，现在又是当事人江瑜，他们今天这是什么运气啊？！

……

“还没呢，休息室隔音不太好，我怕背台词的时候影响导演休息，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从化妆间搬出来的，两个人一起的话，背台词太不方便了，而且我和秦老师还都有各自大段的单人台词，要是另一间化妆间搭建好了，我也就不用搬到休息室了。”

“……”

江瑜态度很好，可话里话外无一不在埋怨工作人员动作慢，话音一落，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几人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碍于江瑜的身份以及他们确实不占理，几人只好讪讪地陪笑。

之前拍摄的时候江瑜对谁都彬彬有礼，热情好客，怎么今天……

……

“对了，老师们，你们方便帮我把我那间休息室贴点隔音板吗？麻烦各位了。”

江瑜的语气依旧好到挑不出来问题，话音一落，工作人员急忙表态:

“江老师这是哪的话，这是我们该做的工作，不麻烦不麻烦！”

……

寒暄过后，几人“落荒而逃”，下一秒，江瑜脸上的官方假笑倏地消失，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秦遥刚才那么气她，她就不应该管她！

……

——

由于是恢复拍摄第一天，各部门之间的协调性还有待提高，休息室里，化好妆的江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背台词等待开机，不一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

江瑜没有回头，她以为是化妆师又落下了什么化妆品，结果下一秒唐星楚的身影透过镜子映入她的眼帘。

“星——唐记者，你怎么来了？到我采访了吗？”

看见唐星楚那一刻，刚才盘踞在心底的阴云顿时消散了一大半，江瑜翘起唇角，语气很是激动，她迫不及待地从旁边给好友拽了一把椅子。

不管是采访还是闲聊，终于来了一个能跟她说说话的人了！

……

“门关好了，你不用那么局促，听你这语气，我还以为我是导演呢。”

听着江瑜半路改口的称呼，唐星楚半开玩笑道，随即坐在了江瑜身旁的椅子上。

“好好好，哎，你来这儿是来采访我的还是找我聊天的？”

“嗯……都有吧。”

唐星楚故作神秘地说着都有，而实际上她却把手中的笔记本和录像设备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电影重新开拍第一天，她怕江瑜心里紧张没法排解，所以她才过来的。

……

Get到唐星楚的意思后，江瑜放心地将五官皱在一起，大吐苦水道:

“星星，你都不知道我这一早上过得有多糟心！”

“因为秦老师吗？”

“……”

不愧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唐星楚一语中的。

……

“你都知道了？”

“剧组消息传那么快，我想不知道也难啊，就这么一会，有关你和秦老师之间的矛盾，我已经听到五个版本了。”

唐星楚伸出一只手掌在江瑜面前晃了晃，下一秒她就听见好友开始愤愤不平地吐槽:

“星星，这次真不怨我不忍耐，是秦遥那女人太气人了，她简直就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

江瑜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唐星楚听，边说还边加了丰富的肢体动作来表达她对秦遥强烈的不满！

……

“说什么想要清净，还说什么让我别勉强她，希望我成全她，我成全她八辈祖宗！”

江瑜越说越气，始终拍打桌子的手掌都敲得生疼，秦遥这女人实在太气人了！

……

“江瑜，秦老师有她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她这种情况，她可能是怕连累你。”

唐星楚将之前和秦遥的对话告诉江瑜，江瑜是越听越不理解:

“不是，有什么怕连累我的？我又不是外人！”

“……”

话音一落，足足好几秒钟，不止是唐星楚满脸震惊，连江瑜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她清了清嗓子，急着解释:

“我的意思是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吧，她凭什么把我当成外人啊？整整一个月没联系我，签约建河娱乐也不告诉我，今天来剧组也不告诉我，行，就算是为了保密，为了大局考虑，这些我都能接受，那刚才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是怎么回事？我关心她还关心出错来了？想把当成外人，那她早干嘛去了？这态度转变也忒快了！”

“……”

或许是太过于气愤，数落秦遥时，江瑜的嘴皮子像机关枪一样迅速，而听完这通篇的抱怨，唐星楚得到了一个既在她意料之内，又有些超出她意料之外的结论:

所以，江瑜这么生气是因为秦遥把她当外人？！

……

“江瑜，你先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星星，秦遥这人太气人，你是没看见她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跟她好好说，她就拿话刺儿我阴阳我，我都不想管她了！”

“……”

又是一顿暴力输出，再不说出来的话，江瑜感觉自己就快要憋死了！

……

看着正在气头上的江瑜，与其等秦遥恢复自信找到安全感，不如直接点醒江瑜让其“主动出击”，想到这，唐星楚觉得现在就是个‘点石成金’的好时机，她试探着开口:

“江瑜，这不像你。”

“什么？”

为了不蹭花口红，江瑜小口小口地喝水润嗓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唐星楚话里的意思。

……

“你对秦老师很不一样，我还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

话音一落，对上唐星楚意味深长的目光，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掌倏地收紧，江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好友，急忙辩解道:

“你说什么呢星星，我可是直女啊！而且我对秦遥也就一般，主要是因为她最近太可怜了——”

“我还没说别的呢。”

“……”

唐星楚一句话噎得江瑜不知如何回答，意识到是自己多此一举后，江瑜僵硬地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道:

“我就是提前表明一下态度，以免你多想，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对你比对秦遥还好，如果真有什么，那我肯定喜欢你这挂的啊！”

似乎是怕说服不了唐星楚，江瑜搬出唐星楚本人当挡箭牌，可她殊不知这样显得更加欲盖弥彰，望着眼神慌乱到无处安放的江瑜，唐星楚语气平静道:

“江瑜，你对我和你对秦老师不一样，这点你很清楚。”

“……”

话音一落，江瑜眼珠子惊得都要掉出来了，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毫无规则地挥舞着，急着否认道:

“我知道什么？！有什么不一样的？！星星，你不要多想好不好，我跟秦遥——”

“江瑜。”

“……”

没等说完，江瑜就对上了唐星楚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刚才还在挥舞的双手僵在空中，江瑜抿了抿唇，随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

“星星，我知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说得对，我承认，我对秦遥确实有点不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越到后来，江瑜的声音越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急忙抬头补上后面的话:

“但不是说我就一定喜欢她啊，我是直女，她也是，我现在只是……只是没法不去在乎她……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把大部分关注度放在了她身上，所以才……”

江瑜的解释磕磕绊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秦遥的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

看着江瑜无措的表情，唐星楚心中多了几分确信，她拍了拍江瑜的肩膀，轻声道:

“我们慢慢来，你的这种情感变化一定是有原因的，不要过于用性取向限制自己，我们放松点，你觉得秦老师和别人相比有哪些不一样吗？可以和我说说吗？”

在唐星楚柔和的注视和引导下，江瑜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她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地开口:

“说实话，现在除了感觉她比一般人更气人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她有优点。”

“……”

话音一落，唐星楚有些无奈，显然，这个回答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可她并不打算放弃:

“那有没有哪一刻你觉得秦老师人特别好呢？或者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你觉得秦老师特别漂亮呢？再或者你有没有哪一刻特别想靠近秦老师呢？”

……

唐星楚接连三个问题让江瑜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大一会她才一脸正经地开口:

“等会儿星星，你不会是拿你对高海黎心动的过程来测试我吧？”

“……”

听到江瑜这话，原本以为对方在认真考虑答案的唐星楚顿时有些难为情，但她还是没忘了认真跟好友解释这么做的目的:

“江瑜，我没想逼着你去承认什么，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你对秦老师真的很不一样，如果这是你的心做出的选择，你应该好好思考这其中的原因，如果你想排除你喜欢秦老师的这种可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听到唐星楚这样说，江瑜有些犹豫，可最终她还是选择配合，不过还没等两人开始测试，门外突然传来助理的声音:

“江老师，您准备好了吗？导演说马上就开拍了！”

“……”

——

江瑜再看见秦遥的时候是在她们对手戏开拍前的几分钟，这是一场杀手顾思羽失忆后和警察苏晴再次相遇的戏份。

镜头前，不同于从前的淡定，秦遥低着头，嘴里一直在嘟囔着台词，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

“你有没有哪个瞬间感觉秦老师特别漂亮？”

……

唐星楚刚才的话突然浮现在江瑜脑海中，她的视线不受控地打量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黑色高腰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秦遥优越的腰臀比，真皮材质的夹克外套内搭黑色高领打底衫，显得她整个人干练利落，墨黑柔软的长发随手挽在脑后，露出流畅好看的侧脸以及白皙透粉的耳朵，苏晴酷飒干练的风格和秦遥本人明媚温柔的气质大相径庭，可不管是秦遥还是苏晴，江瑜都会不自觉地在心里感叹她们的美。

这难道就是喜欢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瑜飞快摇摇头！

不对，一定不是！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不无道理，可长得好看就是长得好看，换谁过来看，秦遥这张脸都是好看到挑不出来任何缺点的啊，难不成觉得秦遥好看的人就都喜欢她？哪有这种道理？

……

“好，演员就位，各部门注意，三，二，一，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