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两次七昼夜，哪怕是最有信心的僧人，也渐渐绝望。

甚至就连枯坐在了凡老祖身前的空见，都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

人活着，就要呼吸。

武学中有所谓龟息气功，练到高深处，甚至能够在水下闭气数个时辰！

但……

了凡老祖呼吸停止，已经长达十余天！

倘若是人，还能是活人？

悲戚的气氛重新席卷而来，无数僧人自发来到藏经阁，对着那个远处的身影，虔诚叩拜，为老祖祈福，但心中那点希冀，渐渐虚无缥缈，不敢再奢望什么。

佛门圣兽金毛吼，十四个昼夜，不饮不食！

开始，众僧只是为它的忠诚所打动，羡慕老祖竟能得到这灵兽的全心认可。

但是后来，纵然是异种圣兽，也因为饥饿而没了力气，只是趴伏在地上，偶然有人经过的时候才抬起头颅，发出威胁式的低吼。

吃点东西啊！

老祖多半是已经西去，可是这佛门圣兽，仍是我少林大兴之兆，不容有失。

众僧拿来各种各样的素斋、鲜果，都没能让金毛犼看上一眼。

它竟似是要追随老祖一同西去！

这份无人明了的情感，令无数僧人深深动容。

戒律堂首座玄寂大师，不惜破戒去买来诱人的肉食，放在金毛吼脚边，它依然连眼皮都不愿翻动一下。

……

华山，思过崖。

形容憔悴的中年掌门，长久跪着，也已有了数个昼夜。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终于从洞中响起。

“风师叔！”

岳不群连忙膝行数步，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悲声道：“是我罪孽深重，不敢求师叔原谅！但那些少林僧人仗恃武功超绝，闯我华山，强夺剑谱，我华山数百年威严，一朝尽丧！”

“罢了。”从洞中走出一人，青衫长发，面容清癯，伸手一拂，便将岳不群身形托起，淡淡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辟邪剑谱虽然堕了魔道，也该由我华山派处置。少林的和尚，手伸得太长了……”

“是！”岳不群喜形于色，声音尖利地说道：“远赴千里，到我大明来逞威风，少林派这是想干什么？”

“玄慈诸僧，不足为道。”风清扬悠悠道：“老夫便走一趟少室山，会一会那位空见神僧的金刚不坏，是否真能毫无破绽。”

“师叔神威！”岳不群兴奋道：“独孤九剑一出，自然横扫少林，重新扬我华山赫赫威名！”

……

“开始吧。”

十四个昼夜已过，陈一凡忽地睁眼，长身而起。

少林寺再次完全被震动！

数千双眼睛，一霎不霎地落在这位老祖身上，见他仿佛只是随意起身，掸落些许身上的尘灰，随后向众僧微笑，便举步前行。

修为不足的寻常僧人，只是觉得老祖笑容澄澈干净，一眼望来，仿佛周身都洋溢起温暖舒服。

但是寥寥数位达到宗师之境，甚至隐隐能窥见大宗师门槛的高僧，却觉得老祖与此前相比，浑身仿佛多了一股无法言喻的韵味。

就好像……他不是在这里枯坐了十余天，而是从遥远不可知的世界，风尘仆仆归来。

就算穷极想象，也没人猜到，短短十数日，这位老祖已经穿行数十个世界，历百世千劫！

师叔祖……

位列陆地神仙的空见，能够感悟到的玄妙更多，眼中的惊异也更盛。

正如世间芸芸众生，无知者自然无畏，但越是透彻地了解本源，越是心生敬畏，深感自身渺小，不足为道。

空见骇然发觉，他这个新晋的陆地神仙，跟如今老祖身上弥漫的无穷道韵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了凡师叔祖，真的……只是宗师？

是的，只是宗师！

陈一凡仿佛洞彻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一品如何？宗师如何？大宗师又如何？

倘若真的能够触碰到“道”的存在，那么纵然是不通武功的厨子，也能拥有神乎其技的刀法！

吼！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金毛犼，兴奋地跳起来，在了凡老僧脚边穿梭，生龙活虎一般。

只是老祖身边那些弥散而出的奇妙道韵，便足以让这佛门圣兽得到了最好的滋养，远胜凡俗一切吃食。

一人一兽，漫步走向山巅。

而在他身后，就连入了陆地神仙的空见神僧，亦是不敢跟随，而只是叹息驻足，望着老祖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向前一步已是佛国，向后一步方为人间。

嵩山山脉，连绵不绝。

陈一凡脚步似徐实疾，片刻便已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众僧相顾愕然。

从少林寺去往山巅，寻常人至少半日路程！

老祖刚才也并非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怎地……一霎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莫说他们看不懂，就连空见神僧也只能微微苦笑，低头沉思，稍领悟到其中的一丝一毫，便将陆地神仙境界彻底稳固。

空见不由得双手合十，对着那个高不可攀的身影，虔诚再拜。

受师叔祖恩惠，实在太多！

没人知道，枯坐十几个昼夜的了凡老祖，此刻去往山巅是为了什么。

陈一凡静立山巅，负手而立，目光所及，是连绵不绝的嵩山山脉，是郁郁葱葱的苍松林海，是小溪潺潺，是瀑布飞泻，是野芳发而幽香，是佳木秀而繁阴。

在陈一凡眼中，这些有生命的或是无生命的，仿佛在一瞬间，都齐齐而动。

苍松迎客，化作辛苦练拳的少林老僧。

飞流直下，俨然是羚羊挂角的制胜奇招。

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仿佛全都蕴含着无边的拳理精髓，掌法玄奥。

道，原来一直都在！

缺少的，只是一双能够发现道的眼睛。

现在陈一凡的眼睛，历经百世千劫，方能洞察道的踪迹。

微闭双眼，陈一凡不再去看，只是将自身也融入这空寂自然之中，在无数道韵的长河中载沉载浮，自得其乐。

那一掌，他已经悟了！